等回过神,却发现自己马蹄下早已铺满了无辜者的尸体。
……
预言永远是不可信的。
在一个无穷混乱支配的世界中,就连神也不敢笃定未来的模样。
预言?
预言是什么呢?
是无知者对恐惧的一种蹩脚的揣测,还是理想者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总之,预言并不现实。
这虚无缥缈的、毫无价值的,只某人两片薄薄嘴唇一碰就能创造一千一万个的廉价货,永远和现实二字搭不上边。
或许有人会反驳:史上有名的预言大多还是实现了的。
可那又是为何呢?
是有心人的推动,还是谁做了亏心事,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恐吓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亲手将自己推上了命运的断头台。
命运。
绝不是一则预言就能说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圈定。
对于这一点,阿蒙的认知比很多人都要深刻。
很多,很多人。
一夜之间,天之子仿佛老了一万岁。
这并不是外貌和肉体上的,是灵魂,是精神,并不突如其来的变故改造了祂的内在,彻头彻尾。
祂不再年轻,不再活泼,就连那些最有趣的恶作剧和花边也不能再吸引祂的目光。
祂的注意被一些深沉的事物牢牢拴在了原本祂最厌恶的东西上,祂再不能像从前一般无忧无虑了。
无他,祂背弃了誓言。
虽然那誓言从未对某个人说过。祂不是喜欢要做什么事就大咧咧昭告天下的浪荡王孙,祂喜欢闷着,一个人埋头干。
在很多年前,祂对自己许下了承诺。
祂见证太阳陨落,神被杀死后泼洒的鲜血煮沸了大海,祂眼睁睁看着一盏明灯摔得粉碎,高尚的火种反转为恶。
自那一天后,无时无刻祂不再懊悔。
懊悔什么祂自己也说不清,但祂知道祂已经失去了一个太阳,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所以祂下定决心,要主动背负那命运。
在无穷无穷的高处,祂的目标就屹立在那,目标是不会逃走的,欠缺的只是祂的决心和努力。
祂当然为此付出了,甚至付出了很多。
只是那另一个太阳,祂的长辈,从小照看祂的人,那人不信任祂。
已经作古的周明瑞不相信一个孩子的肩膀有多强壮,在高高在上的“灵界之主”眼里,阿蒙似乎永远都长不大。
是个皮肤稚嫩,不能经风、不能经雨,太阳晒不得的稚童。
当然,祂也不信任。
祂傲慢的过分,哪怕那孩子做出了成绩,祂也总抱着怀疑的态度,以最恶劣、最刁钻的初衷去审视。
祂总怕孩子学不好,又怕别人带坏了自家宝贝,更害怕沉睡在历史里的邪恶复苏。
祂太软弱也太溺爱,可这也怪不得祂。
毕竟和那藏匿在阴影下的庞然大物相比,阿蒙不过一只航行在怪物身体表面的小小舢板,既抗击不了风浪,也熬不过海洋的长度。
俄刻阿诺斯,不是谁都有怀着我心澎湃去征服世界尽头的资格。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奥林匹娅斯,能对儿子的冒险冷眼旁观。
纵使周明瑞位高权重,生命几经升华与蜕变,祂也不过区区凡人耳。
阿蒙从不祈望祂的叔叔能理解祂,祂做的大多事,也都是瞒着祂叔叔的。
在本纪元的第二个千年,一次偶然、一次巧合,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一个美妙的误会,命运有意制造的阴差阳错,让祂得以窥见叔叔的秘密。
祂发现了那个男孩,大难不死的。
那可真是一次有趣的初见。
祂可怜的、可爱的小弟弟,祂那个冷血叔叔用未知手段创造的分身,真的完全和祂不像。
阿蒙还记得祂们第一次见面,在贝克兰德,一个无人问津的廉价公寓里。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伟大的天之子暂时借用了一个凡人女性的身份和命运。
祂装作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士,等待祂的小弟弟上门。
最开始祂都没想到,祂明明等着一位客人,却来了两个。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
周明瑞却选择把重担放在祂身上。
难道披着克莱恩·莫雷蒂皮囊的小周明瑞,就一定比自己有资格,更能博取长辈们的信任吗?
阿蒙从不相信,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在祂看来,祂叔叔一定是昏了头。
那个自大的、目中无人的脑袋,肯定是在“源堡”里泡了太久,以至于失了原本的敏锐。
小周明瑞的确特殊,但阿蒙就差到哪去了?
途径的青睐,这大概是小周明瑞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
然后呢?
无论是和“源堡”深度绑定的隐患,还是对融入这个糟糕世界的疏离与抗拒,祂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甚至阿蒙还有优势。
比起小周明瑞朝三暮四、优柔寡断,天之子至少有着无可置疑的坚定决心。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周明瑞依然选择了后者。
对此,阿蒙无话可说。
毕竟祂早就习惯了。
在长兄还在的那会儿,祂就放下了什么都要和兄弟们争一争的念头。
祂之所以“叛逆”,是因为兄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资格,而小周明瑞还没有。
祂决定,要自己争取来“源堡”,不是靠任何人的施舍。
祂是阿蒙,第三纪元造物主的忠贞之子,人类之神仅存的血脉,天之主的正统继承人,是末日前必将划破天空——哪怕不过流星般短暂,也必然出现的光。
这是祂的责任,也是祂的选择。
“灵界之主”的偏见不能说明什么,祂有自己的计划。
为此,祂几乎赌上了一切。
祂从未像最近一年多来努力过。
“亚当”的阴谋,祂识破并阻止了。
“福生玄黄天尊”归来的前兆,祂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
就连帮助父亲摆脱困境的战争,祂也在阴影中默默献上了全力。
祂认为祂做的已经够多了。
够多了……
是“灵界之主”视而不见,否定了祂的努力。
这个偏执的、被回忆和愧疚困住的怪物,和遥远的来自旧夜时代神话故事中得了龙症的悲情英雄们一样,从不听人劝告。
周明瑞病态的执着连阿蒙都看不下去。
祂不择手段的折磨着年轻的自己,试图用残酷的手段,把那些幸福的东西从小周明瑞身边一个接一个的夺走。
祂一个活了几千岁的老东西,竟然不要脸的亲自下场,粉碎了祂后辈难得的进取之心。
南北战争末期,“诡秘之神”捕获“时天使”故意暴露的本体,篡夺了“错误”的神位。
一切都完了。
从那一刻起,阿蒙便知道:祂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也不能兑现诺言。
可怕的命运终将降临在祂最爱的人身上,老的死去,小的则要被绑上那冷冰冰的王座,世上最凶残无情的刑具上,折磨万年又万年。
祂的父亲也逃不了,毕竟祂的父亲也为凡人,时光与分别,唯此不可战胜。
……
“新的神谕出现了。”
“宣告天使”,“灵界号角”罗曼·安布罗修斯鬼魅般出现在天之子的身后,立在阴影里,面色不详。
“祂说什么?”
大片大片畸形树木倒塌的重响盖过了“时天使”无力地发问,战争结束,欣欣向荣的新生之景并未出现。
顽强的凡人们熬过了末日的前奏,这些沉溺在悲伤中的渺小蚂蚁,还没能焕发新的活力,从黑暗中走出。
从霍纳奇斯山挂着冷冽寒风的半山腰望去,整个鲁恩平原都是这般景色,破败、萧瑟。
“赈灾。”
罗曼的嗓音十分干涩,祂的嗓子干透了,很难不让人怀疑祂到底偷偷一个人流了多少泪,浪费了身体里多少水分。
“结局已定,神战已经过去。
‘战神’陨落了,天之主和我主收回了本就属于祂们的权柄,外敌的触须作鸟兽散,一时不成气候,我们眼下首要的任务,就是赈灾。”
“赈灾?”
一阵嘶哑的干笑。
“你怕不是在开玩笑。”
阿蒙有气无力的用手指过寄生在褐色与草色平原上一簇又一簇泛着冷光的灰黑,平淡乏味的语调中听不出生气。
“祂们的争斗毁了整个北大陆。
我不是在指责谁,可这就是事实。
巴德海尔、阿曼尼西斯、列奥德罗、奥赛库斯、赫拉伯根……还有我的父亲、周明瑞,再加上不入流的奥古斯都和罗塞尔。
该出局的已经出局,罪恶自然由失败者承担,正面的、光辉万丈的那些,施舍给侥幸活下来的凡人希望,这应该是我父亲祂们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
怎么,难道祂们厌倦了,连这也不愿在凡人面前表演了吗?”
“……”
灵界之主的号角被“时天使”的问题堵得死死的。
这也是祂想问的问题。
祂找了许多理由,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能为祂的信仰开脱。
在以前,造物主绝不会吝啬慈悲,把爱分享给众生,不管信祂的还是不信。
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造物主突然转了性,想让祂们这些跟随主之步伐的天使与有荣焉?
罗曼紧抿着嘴角。
现在不是说冷笑话的场合。
“这是命令。”
祂干巴巴地重复。
说着,祂别过了脑袋,冲向损毁更严重的贝克兰德的方向。
“天之主和主已经离开了灵界,教皇和‘红天使’得到命令,全权负责灾后重建工作,除‘蒸汽与机械之神’外七神的教徒原地圈禁,由刚刚重组的高议会接管。
这是高议会全部成员认可的决定。”
“认可?”阿蒙哼了声,“我怎么不知道,芙兰呢?”
罗曼越是躲避,祂越是不放过。
“……还有,我父亲和周明瑞的行踪,祂们去哪了?”
战争结束后,天之主和无形无相之主草草交代了琐事,就离开了战场。
南北大陆上,谁也说不清两位神去了哪。已经证明清白和可靠的亚伯拉罕家族翻遍了所有已知区域,连“门先生”伯特利·亚伯拉罕都带了回来,也没发现一点线索。
罗曼作为“学徒”途径唯一活着且清醒的天使,自然全程参与了一切。
“我不知道。”
祂毫无底气可言。
“我不知道,阿蒙。
祂们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祂们,容不得耽搁。”
这不是谎言,天之主的离去是突然的,就算是不稳定的“大地母神”和“黑夜女神”等,也被祂们托付给了“蒸汽与机械之神”看管。
那可是两位真神和两位天使之王……罗曼想到。
祂不担心如今还有谁会胆大妄为的跳出来造反,在见证两大支柱归位后,应该没谁会想不开了,至少目前是。
“蒸汽与机械之神”虽然实力不济,但祂需要发挥的作用也仅仅是个样子,是个态度。
“大地母神”自顾不暇,“黑夜女神”还在昏迷中,至于列奥德罗和赫拉伯根?
给祂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多动一下。
罗曼只是担心,祂的两位长辈到底去了哪。
祂的心也是肉长的,祂也是老师一手带大的,哪怕现在的周明瑞已不是祂最亲近的那个周明瑞,祂也放不下心来。
不过……
想到这,罗曼强压下所有波澜,亲手抚平了面容上一丝一毫的弧度和褶皱,把那张英俊但满是愁容的面庞变作了铁打的面具。
“我只是通知你,阿蒙。”
祂平静地像个机器。
“主的智慧料到了一切,临行前,祂特意嘱咐我,如若有谁质疑祂的决定,也可以保持观望,等祂回来裁定。”
这不是原话,罗曼加工了一点细枝末节。
“如果你不愿……”
“不愿?”
抬手,阿蒙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号角。
正一点点沿着山体崎岖向上攀爬的日辉渐渐染透了天之子的膝和胸,粘在天之子体表细小的绒毛上,为这黑色的乌鸦添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外衣。
祂站直,绕尤其是的正了正衣冠,又从空气中捏来一片漂亮的单片眼镜,小心翼翼无比郑重地夹在了右眼上,然后才回绝了罗曼的好意。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嗯,我的风格,你知道的,大喇叭……
我会,单独行动。”
罗曼看去,审视着那双祂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又诧异又悲哀,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如果你执意的话,好的。”
这也是阿蒙战后第一次好好去看祂没有血缘的兄长,那张不错的脸狼狈极了,和哭花了眼睛的芙兰比也不逞多让。
只是,和芙兰不同,阿蒙没在罗曼的脸上看到一点,哪怕是一点,流泪的痕迹。
……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时天使”看着那失了光亮的眼睛,想到。ru2029
u2029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u2029
这也是我在写阿蒙的时候定的主基调。
u2029
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多少次自我选择和对抗,都不能忘却本心。
u2029
我想阿蒙大概是这么种人。
u2029
你可以教育祂,可以带祂向好,但永远不可能改变祂的本质,那些组成祂独特闪光点的很轴很犟的特点。
u2029
但乌贼好像忘了,他把大部分角色的特点和灵魂,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u2029
最后还是求一求推荐和月票,拜托了
u2029
u2029u2029u2029u2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