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突然死了,她甚至来不及悲伤,居然就被爸爸的旧部当做杀人犯、谋害亲生父亲的凶手。而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教授只是胡言乱语了一番,人们竟然全都轻易地相信了他,并且真的就不再攻击她了。
这太难以置信了。
指控和怀疑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风;指控和怀疑走得更快,就像龙卷风。
她感到自己的脑子非常混乱,需要好好地理一理。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他人竟然全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弗里德里希教授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对面。他双手合十,两个拇指托住下巴,手掌置于鼻前,做沉思状。
吉安娜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朝着他走了过去,而这时教授开口说话了。
“普罗德摩尔,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吉安娜微微地点了点头。
“谋害你父亲的真正凶手是普里西拉·艾什凡和斯托颂,你应该对他们保持警惕。”弗里德里希教授平静地说,“但从艾什凡勋爵本人的表现来看,我目前尚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自己妻子的所作所为。而且,我不能排除幕后存在其他主使者的可能性。”
比如说,天灾军团。
吉安娜一惊,她没有料到普里西拉·艾什凡和科尔姆·斯托颂会谋害她的父亲,甚至设法嫁祸到她的头上,以此来致她于死地。不过......
“既然你明明知道这一点,教授,但你却——”
“我却没有说出真相,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言,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兽人?”弗里德里希教授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了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轻笑。“这个‘真相’,是我通过观察他们的神态、动作,倾听他们的发言得出的,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我无法使人们相信这一点。”
“但你也不能就这么——”
“你认为政治是科学还是艺术,普罗德摩尔?”教授突然问道。“我希望我今天是作为一名教师在和你交谈。”
吉安娜想起了弗里德里希教授第一次对她授课时的情景。
那时她只会一种依赖于幻象魔法原理所实现的隐身术,由于她在幻象魔法方面的造诣远远没达到茉德拉和詹迪斯·巴罗夫的水平,因此这种隐身总是能被识破。但教授却教给了她依赖变化系和塑能系魔法的隐身术,她还因此成功地溜进了安东尼达斯的会议室而不被他察觉。
于是,她点了点头,教授便继续说,“如果你认为政治是一门科学,那么你就应该和小白鼠、狗或者奥术傀儡待在一起,而不是和人打交道。我可以这么说,诗人、画家、神父、作家都能成为杰出的领袖,但专心研究奥术的不行。
我可以用一个最浅显的例子来说明其中的区别:你认为闪电的本质是火元素还是风元素?”
“当然是火元素。”吉安娜回答道。
“但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都认为闪电是风元素的体现。而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认为‘闪电是风元素’的人远比认为‘闪电是火元素’的人要多得多。你随便到洛丹伦的某个农场去问问,那里的农夫大概率会告诉你闪电是风。”
吉安娜低着头,保持沉默。
“这些人的意见统统都不能改变事实。”弗里德里希教授说,“不管他们怎么想,不管他们怎么认为,哪怕全人类都以为闪电是‘风’,这都不能改变闪电是‘火’的事实。事实就是事实,和他们怎么想无关。如果人们认为闪电是‘风’,那么我们就应当纠正他们的错误认知。但语言学却不适用于这一原则。
我们都知道,在通用语中用‘pork’来表达猪肉,但这种用法人民不太方便,于是我在雅各宾协会所提出的的‘新话原则’当中把它删掉了,决定以‘pigat’来表示猪肉。我还把better这种不规则的用法统一替换为gooder,并用psgood来表示‘很好’,doublepsgood来表示‘非常好’。
不仅如此,我还取消了许多动词关于六人称、十八时态的不规则变换,取消了很多动词的阳性、阴性变化,将‘未完成过去时’、‘愈过去时’、‘远过去时’、‘先将来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语法统统取缔。”
吉安娜突然觉得她的面前坐着一位真正可怕的暴君。和他的残暴相比,激流城以前的那些皇帝陛下什么也不是。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普罗德摩尔。”没有给吉安娜继续深入思考的时间,教授便继续对她说,“要记住,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的优势。大多数人没有你这么高的学习天赋,也没有你这样好的学习条件。
通用语高昂的学习成本,曾经永远地把绝大多数人民阻隔在了文化的大门外,让他们只能被迫成为终生的文盲。而现在,‘新话’已经在希尔斯布莱德丘陵和阿拉希高地广泛地流传开来,在银松森林和东威尔德也很受欢迎。或许一百年后,pork就会被pigat所彻底取代,变成一个只有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才听得懂的词汇——这就是人们的选择。普罗大众喜闻乐见,少数人不喜欢,他们又算什么呢?
政治也符合相同的逻辑,普罗德摩尔。你不能拿自己对待科学的态度来对待政治,不能太过于较真。相反,你应该把这种较真的态度放在钻研魔法上面。”
“可是——”
“奥特兰克王国和斯托姆加德王国为了争夺土地和水源在历史上多次大打出手,达隆米尔湖南岸有着不少的‘古战场’与埋骨地,双方仇深似海,雪山的子民和高地的传人互相将对方视作仇寇,这种仇恨一直持续到兽人战争。艾登·匹诺瑞德国王将索拉斯·托尔贝恩视作比兽人更加可怕的存在,他宁愿和兽人大酋长合作也不愿支援联盟,而在他勾结兽人的阴谋败露后,联盟内部也正是索拉斯国王第一个出兵奥特兰克山脉去抓捕艾登,双方的历史宿怨可见一斑。”
教授说,“但如今雪山和高地的人们却在劳动者解放的旗帜下保持着团结。那么你应该深究这一段历史吗,普罗德摩尔?你一定要把他们过去的旧账给翻出来一件一件清算干净吗?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历史宜粗不宜细,人们更应该团结一致向前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即便话这么说,但在“百世”(约两千年)之后,如果真的还有某个后人把两千年前的仇恨放在心上,主张陕人与鄂人互相仇恨,主张冀人要为长平之战向陕人复仇,那他是一定要遭到耻笑,被别人视作疯子的。
“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想象中的共同体。家族如此,王国如此,种族如此,我们的兄弟会也是如此。要维系这样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的团结,必然要求对历史和现实当中存在的不和谐进行选择性的遗忘。如果你希望洛丹伦人和吉尔尼斯人保持团结,你就应该回避两国发生战争的历史,忘记洛丹伦国王的雄心,忘记吉尔尼斯国王的猜忌,忘记银松森林里流淌的鲜血,忘记那个因向吉尔尼斯出卖洛丹伦军事机密而被泰瑞纳斯国王定罪的艾德林恩·布莱克摩尔中将,而不是将这些拿到台面上来反复强调。说到布莱克摩尔........”
“我还记得那次你教唆我撒谎,教授。”吉安娜说。“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撒谎。”
“是的。”教授回答,“让我们好好地回顾那起事件的始末:艾德林恩的儿子,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有叛逆的企图。他训练了兽人萨尔,寄希望于让这个宠物来替他指挥收容营当中的俘虏,组建一支兽人大军,并且颠覆洛丹伦王国。他为这个谋逆的计划进行了大量的准备,但后来却因为兽人陆陆续续得了怠惰病,进展非常不顺利,于是布莱克摩尔便无限期地搁置了造反的计划。
问题来了,普罗德摩尔,假如你就是泰瑞纳斯·米奈希尔国王,你手下的皇家密探告诉你布莱克摩尔中将私自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军用物资,还举办了角斗场来为反叛筹集费用,你会怎么做?你会马上揭露他的阴谋,并且发军去讨伐他吗?”
“我.......”吉安娜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着,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和一位政治家之间的区别,普罗德摩尔。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和阿尔萨斯还真是一对。”教授说,“想谋反的人多了去了,毕竟大部分的公爵伯爵都是不甘心永久居于人下的。如果一位国王真的决定要把每一个有着谋反念头的人都铲除掉,那他只会好奇谋反的贵族怎么越来越多了。因此,枪只能打出头鸟,不出头的鸟不能挨打。
既然布莱克摩尔中将已经感到计划的进展遥遥无期,成功希望渺茫,那他就不会选择造反,而是会与王室维系一种表层的‘体面’。只要国王不追究他过去的叛逆举动,不把他逼到极点,他都会服从王室的命令,并且按照规矩将角斗场收入的一部分上交到国库。
阿尔萨斯和你的想法一致,他非常较真,眼睛里完全容不得沙子。于是,王子殿下便率领着第三军团浩浩荡荡地朝着敦霍尔德城堡前进,要找布莱克摩尔彻底清查旧账。在这种情况下,布莱克摩尔除了造反,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但是,他本来已经不想反了,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呢?出动军队去讨伐他,除了让索多里尔河两岸的农夫和渔民饱受战乱之祸外,究竟有什么益处?
正确的做法当然是装糊涂,忘了这件事,并且每年都要求他向国库缴纳更多的钱,事实上泰瑞纳斯国王就是这么做的。他假装自己信任布莱克摩尔,布莱克摩尔也假装自己忠于王室,老老实实交钱,双方就这么维系现状,无事发生。”
吉安娜低着头,仍然对教授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装糊涂”、“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某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她过去的一切经历都告诉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对真理最好的坚持。
她更无法理解,一个好人怎么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者呢。况且,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历史和事实,历史的真相又怎么能被刻意地遗忘呢?
这个姑娘从十岁开始读“本科”,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了安东尼达斯带的直博生,十九岁成为大法师,她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完善而系统的基础教育,可以说这位魔法天才的“偏科”是非常严重的。
教授心里也很清楚,试图为她“补课”是一件既困难又麻烦的事情。
“您这话听上去像是提拉加德海峡南边的那些海盗和黑帮人员的歪理邪说。”吉安娜按照她的价值取向评价道。
“黑帮?黑帮是组织化的团体,以暴力作为手段,建立并维持秩序,然后从被管辖者那里收取利益。”教授冷哼一声,“那么普罗德摩尔,从这个意义上讲,暴风要塞、普罗德摩尔要塞和洛丹伦王宫都是地地道道的黑帮老巢。”
吉安娜神色不禁一变,她本能地想要反驳,短时间内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思索了半分钟,她终于气急败坏地开口说:“那这样说,迪菲亚兄弟会岂不也是个黑帮?”
她抬起头,明显期待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期待教授承认之前不当类比的错误,承认“普罗德摩尔要塞不是黑帮老巢”。
但教授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普罗德摩尔,假如这里有一座城市和几座农场,它们没有领主,没有税务官,也没有迪菲亚兄弟会的会代表。没有人干涉农夫、小商贩和手工艺人的经济活动,也没有人向他们征收赋税,那么你认为这里会发展得怎么样呢?”
“它当然会发展得月溪镇还要好。”吉安娜说。“没有这些官吏,人民自由了。”
“不,它只会发展得比库尔提拉斯的‘自由镇’还要坏,远远比不上伯拉勒斯、暴风城或者斯坦索姆,更不能与月溪镇相提并论。”教授否决道。“事实上,这就是‘自由’这个词语在经济上的本来含义——自由即是奴役。
这座城市没有收税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有治安官。那么很快就会有一部分人发现,依靠暴力去洗劫他人会是比勤劳工作更加高效的致富方式,而且他们马上就会这样去做,并且结成一个黑帮。”
“但是其他人一定会反抗他们。”吉安娜反驳道,“人们不会甘心将自己的财富交给他们——”
“那么那些正经的渔夫、手艺人、商船船长,他们反抗盘踞在自由镇的恶棍了吗?他们成功地将‘铁潮突袭队’这样的海盗赶出去了吗?”教授说,“不。正相反,他们全都老老实实地缴纳保护费,以向海盗们换取过路的资格。而我上面提到的那座城市,情况还要比自由镇更加恶劣。
在自由镇,只要你确实缴纳了过路费,那么海盗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了。但在这里,黑帮远远不止一个,而且他们也毫无规矩可言。或许一位餐馆老板今天上午刚刚向一位黑帮打手缴纳了保护费,下午另一位黑帮打手就又来了——这两人甚至可能属于同一个黑帮。
今日缴纳五枚铜币,明日缴纳十枚铜币,然后得到一晚上的安寝。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另一个黑帮又来了。然则农夫、市民、商贩的财富有限,黑帮的贪欲无厌,人们很快就无力支付了,这时又会发生什么?
不同的黑帮之间将会发生激烈的火并,它们都认为只有自己才具备收取保护费的资格。因此,黑帮在向人们收取保护费的同时,也确实开始履行‘保护’的义务,他们会尽力地阻止其他黑帮。”
“黑帮.......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副了。”
“正是如此。现在有两个黑帮,A黑帮规矩清晰,他们规定每个月只收一次保护费,而且某个成员收了其他人就不能再收了;而B黑帮则不讲规矩,想收就收,老大收了老二还能接着收,那么你认为农夫们会怎么做?
当B黑帮来的时候,农夫们会变得非常狡猾。虽然他们在山谷深处有隐蔽的稻田,虽然他们的地窖和储物室里藏着粮食,但他们却会要米不给米,要麦也说没有。如果B黑帮不杀人、烧村、蹂躏田地,那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而如果他们这么干了,人们就会更加希望得到A黑帮的庇护。这样下去,你认为AB两个黑帮谁的优势会越来越大?”
吉安娜没有说话。
“此外,A黑帮纪律严明,他们的老大哥规定收到的所有保护费都要集中起来,为所有的成员,按照贡献的大小来分配;B黑帮则管理混乱,谁收到的保护费就是谁的。那么,B黑帮将不会有人愿意去同A黑帮打架,因为去打架的人在受伤以后什么也得不到,而不去打架的人却可以趁机勒索到更多的保护费。但与此相反,A黑帮的成员却个个愿意打架,因为他们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即便自己死了父母妻儿也能得到照顾。那么这样下去,聪明的普罗德摩尔,你认为B黑帮还有什么胜算?”
B黑帮当然完了,吉安娜知道。
“这是一场选择。在这场激烈的角逐当中,残酷的自然法则一定会将那些不守规矩、管理混乱的黑帮全部淘汰掉,把它们碾进历史的尘埃,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比他们的同行更讲规矩,更有纪律,更懂得利用组织化的暴力——而这个黑帮将成为新的正副,并承担起重建秩序的职责。”
“暴风王国就是B黑帮,”吉安娜说,“而迪菲亚兄弟会则是A黑帮。”
“洛丹伦、斯托姆加德、辛迪加,部落,巨魔帝国,奎尔萨拉斯,他们统统都是黑帮。”
吉安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不少。“我.......我不太理解,明明.......明明范克里夫先生看上去非常地正人君子,而且他很有人格魅力,很有激情——嗯,还颇具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是你却——”
你却公然承认自己的组织是个黑帮,而且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是啊,埃德温·范克里夫会长是一个非常浪漫,非常富有激情,非常具备领袖气质的人。”教授盯着普罗德摩尔,“但我们不能指望靠依靠‘热情’来长期持之以恒地做成一件事。我们可以依靠暴风王国贵族、洛丹伦军队、兽人部落或者别的威胁来暂时地鼓舞起人民的热情,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宣布处于紧急状态,我们没有权力要求人民永远包含激情地参与讨论他们不感兴趣的琐碎事务,不能要求他们每天都高唱打倒暴君的歌曲,不能要求他们永远都处于动员之中,不能要求他们永远保持热情——人民累了怎么办?
调查和经验表明,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存在于被动的惯性当中,平日里只想着如何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不会终日准备着投身于某项伟大事业。一名月溪镇的铁匠更宁愿每天工作七个小时,然后晚上陪伴家人或者抓几只小鱼人、沙行蟹来玩斗蛐蛐。到了周末,他们也更宁愿去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而不是几百人聚在一起,花十个小时的时间,开一场漫长的会议来参正议正,讨论决定整个社区接下来应该往何处去。
因此,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回归常态以后怎么办。迪菲亚兄弟会的使命在于,我们要确保我们所构建的常态秩序远比其他任何现有秩序更好。我们目前在南方所执行的经济模式,是一种工人合作社所有制。这即是说,一间铸造厂或者农场内的所有劳动者‘拥有’他们的工厂或农场,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商人、农场主和工厂主——”
“听上去还不错。”吉安娜嘀咕道。
“——我现在希望你来挑出这种制度的毛病。如果你能提出改进意见的话更好。”
吉安娜又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教授是来“炫耀”西部荒野和艾尔文森林的优越性的,不曾想对方居然要她来指出问题。“啊.......嗯.......我没看出来这有什么问题。”
“它的问题集中体现在分配利润的时候。”教授说,“如果普里西拉·艾什凡夫人的铸造厂经营良好,出现了盈利——这里我们暂且不管它的盈利是通过勾结海盗、压榨穷人,还是通过贪墨普罗德摩尔海军部的采购经费实现的——艾什凡夫人当然会设法增加工具、设备和原材料,并雇佣更多的劳动力,雅各宾派把这种行为称作‘扩大再生产’。但是一家工人合作社所有制的企业却不会这么做,因为——”
“因为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分红,这就损害了当前员工的利益。”
“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普罗德摩尔,当前的员工绝对不会同意再雇佣更多的人,而只会倾向于维持现状,因为群众会担心其他群众分走他们的利益。另一方面,即便某个工人合作社的效益极端低下,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被优化或者开除,因为工厂是无法‘开除’老板的。
但人总是会老去的,当某个工人退休的时候,他所留下的空位将由谁来填补?既然不同意雇佣‘外人’,我可以非常明确地说,合作社内部的所有工人将会不约而同地赞成一个潜规则,那便是允许退休者的子女来接替他的位置。如此下去,整个社会都将演变成世袭的王国,那么这和今日之洛丹伦又有什么区别?
不,甚至更糟。每个合作社的人员将相对固定,还能世袭罔替,完全丧失人员的流动性,这就注定它们会结成一个又一个‘坞堡’或‘独立王国’,形成内部认同的小团体,而这绝不是迪菲亚想要的未来。”
“或许他们可以尝试着雇佣新员工,”吉安娜试探性地说,“但却不给予新员工分红的资格?”
“首先你得明白,普罗德摩尔,所有企业的资质天生就不平等。暮色森林农场的产出天然就比不过西部荒野或者艾尔文森林,伐木场的经济效益也不可能比得过酿酒厂。如果按照你的思路,那么将会有许多暮色森林的农夫离开自家的农场,然后到西部荒野、艾尔文森林去当一个雇农。而那些天然就占据优势的农场和产业,它们的原本拥有者将成为新的工匠贵族和农夫贵族。人人生而平等,但有些人更平等——我需要强调,这同样不是迪菲亚份子想要的未来。”
“那么你们还能怎么办?”吉安娜皱起眉头,突然回过神来。“而且你和我谈论这些干什么,教授?这是你们迪菲亚兄弟会内部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目前采用的做法是给予合作社一定的分红权、基础工资与生产决策权,同时将其余利润和人事决策权上移,不过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起一个覆盖整个东部大陆的钟泱计划网络。换言之,我们打算将联盟在经济上整合成一个巨大而完备的企业集团。
但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依托海量的数学与魔法人才储备。比如,我们需要充分挖掘和利用艾泽拉斯魔网的潜能;比如,我们需要做出科学而详尽的规划;还比如,我们需要将制造和利用奥术傀儡的技术推向极致.......
这就是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总之,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事业。”
吉安娜突然笑了起来。
“教授,你一直都是一个骗子。你欺骗了安东尼达斯,让他以为你只是一个来自荆棘谷的冒险者;你欺骗了瓦里安,他至今都认为你是一位先知,救了他儿子性命的恩人;你还欺骗了阿尔萨斯.......我之前还在好奇,我只是一个被他们视作为叛徒的王女,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了,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谢谢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教授,你居然妄图要获得我的效忠——”
“不,我从来都没指望让你效忠于我。实际上,我希望你能效忠于联盟的劳动者。”教授说,“效忠不是禁锢。效忠于人民,你将会得到人民的信任,这是最为宝贵的回报。”
吉安娜看着教授,感受着自己升腾的怒火。他再也别想叫我相信他的鬼话了,她想着。我不需要这种空头支票。
“那么你们能救活我的父亲吗,教授?”于是她认真地说,企图用这种极端苛刻的要求来劝退对方。“他死了,只要你们能救活他,我就答应你。”
教授显然被这突兀的要求震惊了。但仅过了两秒钟,他马上就想到了克尔苏加德和他的光铸亡灵实验,于是回答道:“当然可以。但可能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这项技术才能经过验证并趋于成熟。”
“你是说,你同意将我的父亲复生?”吉安娜狐疑地问,但接着她便回想起了教授在银松森林大屠杀前对乌瑟尔和那些圣骑士们所说的话。
不,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教授的眼睛里绝对容不下任何亡灵,他充满了偏见,绝不会同意复活她的父亲的。两行眼泪顺着吉安娜的脸颊流淌下来。
“骗子。”她喃喃地说,“欺诈者。”
“作为一名政治活动家,我确实对阿尔萨斯、瓦里安、乌瑟尔,都说了不少的谎话,”教授似乎能感觉到两人正在渐行渐远,“但我之前就强调过,今天我是作为一名教师在和你交谈。作为教师,我必定要保证我向学生传授的知识是正确的,无论这些知识是有关数学、奥术的,还是有关政治的。
记住,你尽可以称我为‘欺诈者’,可我并没有骗你。至少在今天,对你,没有。”
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普罗德摩尔,教授在心里说。而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助你的尝试。
吉安娜低着头不置可否,教授完全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容我多思考几天,”她低声说,然后慢步走向空中议事厅门口的传送法阵,并最终在一道白光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