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抱不动,抱得动◎

但无论如何,陈昱的君上地位,柔嘉的公主身份,注定她是要送礼的。太后这边,等对陈昱的失望再积攒一些,才是适合说出陈昱真面目的时候。

柔嘉淡淡一笑,“柔嘉记下了。”

太后见柔嘉表情疏淡,只怕是陈昱屡屡的冷脸让她也生了不满。柔嘉脾性虽柔,但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当真怪不得她。

希望这次生辰,两个孩子能化干戈为玉帛。

一阵沉默之后,柔嘉继续给太后按着头,说起了搬家的事。

“想容居

那边倒是比大将军府中住得舒畅,只是你公婆尚在,这就分家,是不是不太妥当?”太后思虑着道。

既明面上说的是殷弘为弟而死,柔嘉仍只顺着这说,“殷弘终究是为驸马而死,婆母小姑虽道理上不能责怪驸马,但感情上总归迁怒。我们在南华院处境尴尬,索性出来住倒洒脱些。”

太后觉得有理。人心总是难以控制的,他们有强权能使秦氏一房对公主驸马恭敬,却不能迫使他们消除心中的怨怼。殷烈只怕心中也有芥蒂——毕竟是死了一个嫡子,心中有多痛她是懂的。

而柔嘉与殷绪活在一个颇多怨怼的环境,对身心皆不利,搬出来住倒是好些。

太后道,“那便等殷弘丧满三月再搬吧,面上好听一些,也不必办乔迁喜宴,低调些。”

殷弘新丧,自己与殷绪要是高调搬家确实遭人诟病,柔嘉本也打算安静搬过去便算完。只是……三个月的时间,有些久。柔嘉算了算,那时已到了九月末,朝廷有一个出征的机会。

无论如何,殷绪要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他必须顺利地养好伤,但显然南华院不是那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柔嘉鲜少忤逆太后,此时不得不与她商量,“三个月的时间有些久,我与驸马,兴许等不了。”

太后听她嗓音迟疑,神色威严起来,拉过柔嘉的手,令她在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柔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她怎会如此急迫地要走?

柔嘉无法,只能将薛琼的事,遮掩一番而后说出,“还是因殷弘的事,妹妹心生怨恨,闯入南华院行刺驸马,虽未成功,我却着实忧心。”

“什么?!”太后惊怒。柔嘉的妹妹是殷弘的妻子,她因殷弘之死心生迁怒是可以理解的,但怎么能大胆包天行刺驸马?那还是她的姐夫呢!

难怪柔嘉要搬出去,这殷府着实太不安全。

柔嘉安慰道,“舅母勿气,我已将她送去普宁寺苦修了。”

太后皱眉责怪,“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的。”懂事虽好,但太懂事,却也让人心疼。

知道太后是因为关心才会如此说,柔嘉乖乖挨训。

之前让柔嘉三月之后再搬家,是顾忌伦理纲常。如今驸马都在家中遇刺了,在性命面前,伦理纲常可稍往后放一放。

太后决断道,“那等到八月你就搬,府中事事小心。我也会对殷烈交代一番。”

柔嘉软软一笑,“多谢太后娘娘。”

驸马特来探望,还精心选了礼物,太后起身来到外间,与他关怀了几句。

殷绪神情恭敬,提到柔嘉时面目柔和,与上次相见相比,变化颇大,令人欣喜。

太后顿感欣慰,想到这其中柔嘉只怕出力不少,又忍不住告诫道,“驸马,你娶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妻子,要懂得惜福。”

殷绪深深看了柔嘉一眼,低头对太后道,“太后教训得是,微臣会珍爱公主一世。”

太后满意颔首,柔嘉羞涩而笑。

在慈凤殿吃过午膳后,天上乌云渐渐浓密低沉,而后下起了雨。初时颇大,天地间一片银亮的雨幕,之后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所幸婢女们已经准备妥当,殷绪的罩衫、柔嘉的披风,遮雨的雨具,样样都有。

碰上这样连绵的雨天,歇在宫中也并无不可,但柔嘉担心殷绪住不惯,仍是辞别了太后。

与柔嘉说笑一番,太后精神好了许多,慈爱地嘱咐着,“地面都湿了,女儿家脚沾不得,便坐步辇去宫门。”

柔嘉柔顺谢恩。

两人被见春知夏服侍着,各自添了衣物,坐上步辇回转。

雨天的步辇与晴天不同,更似轿子,不仅有顶盖,四周也都围起。但仍是有雨丝,从透风的小窗飘了进来。

殷绪擡手,将柔嘉往自己这边搂了搂,又伸手扯住飘飞的布帘,将窗口牢牢遮住。

便是这时步辇慢慢停下,柔嘉听到怒气冲冲的娇斥声,“连我也抱不动,要你何用!也就一副皮囊,中看不中用。”

是永惠公主的声音。

外边见春与知夏几个行礼,同时又掀开门帘,方便柔嘉与她叙话。

那边永惠公主边快步走着边回头骂,颇有些气急败坏。身后的婢女小跑着艰难地将伞遮在她头顶;再后一点的位置,是一个颇为文秀的青年,亦步亦趋地跟在永惠身后,尴尬地赔着笑脸,“是我的错,我的错……”

更后面,几个婢女随从跟着一路劝,“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什么你你我我,尊卑都忘了?!”永惠喝骂。

青年讪讪的脸上掠过一丝愤怒,却终究不敢发作,腰弯得更低,“是,微臣逾越,请公主饶恕。”

永惠公主一直回头骂,又走的急,临到柔嘉步辇前才发现她,一时站住,神色既意外又阴沉恼怒。

她裙摆上有一处脏污,泛着湿意,似乎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柔嘉看着永惠,这位公主出自贵妃膝下,是先帝的庶长女,比陈昱大一岁,比柔嘉小半岁。

柔嘉虽是异姓,但却是圣旨亲封的公主,当初先帝亲口说过,她身份尊贵程度,与帝王所出的公主无异。

柔嘉沉静地,等着这位皇妹先行礼。

永惠公主心中既悔又恼。

今日她午后入宫,不料下起大雨。因性子急躁,嫌步辇来得太慢,她便想冒雨前行,哪知地面太湿,走了几步便感觉沁湿了鞋底,便让她的夫婿抱她。结果居然抱不动,反而将她摔在了地上。

永惠公主生气也就算了,不料还被柔嘉看见狼狈模样,更是又气又恼。

又气又恼的她看着柔嘉,心情全写在脸上,全无对柔嘉的亲切或尊敬之意,也不开口。

倒是她的夫婿拱手行礼,“见过柔嘉公主,驸马。”

殷绪沉默地还礼。

永惠公主的夫婿是宁国公家的嫡次子,叫做陆行舟,自幼不喜习武,只走文官的路子,在吏部任职,却没什么建树。

永惠嫁得早,年初早产,没能保下幼子,这半年一直在调补,身子养得有些丰满了,无怪乎陆行舟抱不动。

但终究是别人的家事。柔嘉平静道,“大人免礼。”

永惠公主这才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皇姐。”仍是不行礼。

柔嘉疏离道,“去探望贵妃?”

永惠公主亦干巴巴道,“是。”

柔嘉冷淡,“不打扰你了,去吧。”

“怎么撑伞的,都让我淋到了!”永惠公主呵斥着下人,匆匆离去。

柔嘉这边也继续自己的行程,殷绪回忆着方才永惠的倨傲,皱眉道,“永惠公主她对你?”

柔嘉轻轻一笑,“她不喜我一个薛家人,却与她平起平坐。”甚至以年长的半岁,压她一头。

殷绪安慰道,“你是最好的。”若是有人不喜她,那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

柔嘉亲昵地靠上他的肩头,“我并不在意她,合则聚,不合则散。”永惠虽然无礼,却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柔嘉自觉有那么多亲近之人需要关怀,犯不着花费时间注意她。

殷绪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只觉得自己比陆行舟幸运百千倍,他的公主如此好。

两人坐上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小雨霏霏不绝,天色更见阴暗。天色阴暗,人便容易睡意昏沉。

昨夜也确实折腾,殷绪与柔嘉彼此依靠着,慢慢睡着。

过了一会儿,殷绪忽然惊醒,他手臂一动,柔嘉也跟着惊醒了。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殷绪迷惑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细雨连绵,他浑身滚烫,似乎是发热了,缩着身子,湿漉漉坐在阴暗的屋角。

柔嘉以为他做了噩梦,语气更显温柔担忧,“梦到了什么?”

殷绪转头看她,低沉道,“我梦到了,你。”

柔嘉也十分疑惑,“梦到了我?”和她有关的噩梦会是什么?

梦里柔嘉秀美的脸,被防潮的琉璃灯盏照亮。周围很黑,只有她站在光芒中,温柔地与他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见。

殷绪确信自己现实中并没有经历这样的场景。但柔嘉光束中的模样那般清晰。他将她抱紧了些,轻声道,“梦到了你,很美。”

柔嘉幽怨看他一眼:明明她这边正担心着,他怎么忽然孟浪起来了?她红了耳根,依偎着她,没有说话。

到达殷府门口,雨仍未歇,地面已有浅浅积水。殷绪先下车,看了地面的水意,转身阻止身后跟着要下车的柔嘉,“等等。”

柔嘉温顺地站住,探询地看着他。殷绪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只见他伸出左臂,微微矮下身子,揽过柔嘉的双腿托住,就这样单臂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府门走去,神色十分淡定,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什么惊人之举。

口中还镇静解释着,“地上湿,你不能沾水。”

柔嘉冷不防被抱起,连忙扶住他肩头,面颊飞上红霞,羞窘得死死埋着头。这人忽然抱人也就算了,还用抱小孩的姿势,她真是……她……

算了,他也是好意,还知道解释,也算有理有据;力道又这么温柔沉稳;下着雨,东英院西芳阁的人又不会出来……

柔嘉耳根发烫,低头坐在他手臂上,一言不发。

殷绪则想起了永惠公主的那一句:连我也抱不动,要你何用。他不仅抱得动柔嘉,还能单臂抱得稳稳的。

殷绪身材高大,见春高高举着伞遮在二人头顶,十分吃力。薛非沉默地将伞拿过,替她撑了起来。

殷绪一直将柔嘉抱入垂花门,到了廊上再没有水,才将她放下。

柔嘉沉默地回到南华院,一直不怎么与殷绪说话,直到晚膳的时候才好。

接下来的时日,一直风平浪静。殷绪按照太医的嘱咐,每日小心活动右臂,练习左手刀法。柔嘉则准备起了搬家的事。

她并未花心思在陈昱的生辰上,陈昱不配,只想到时候再随便从自己库房中寻一个贵重物什便好。

时节进入八月,暑热终于彻底退去,秋意渐浓,天高气爽。

殷绪手臂上的竹片已拆去,恢复良好,虽仍需小心注意,不能大力练武,但一些基本动作已是无碍。

告了一个月的病假,驸马都尉开始上朝,辰时末他回来,换下官服,与柔嘉一道迈入花厅。

吴嬷嬷与采秋将早膳端了上来,柔嘉边给殷绪布菜,边问,“一会儿我去与大将军说搬家的事,你可要与我同去?”

殷绪从细腻白瓷碟中夹起一块桂花糕,送到柔嘉唇边,平淡道,“你去便好。”

他实在不想见殷烈。且他对这个父亲只会硬碰硬,别到时候干扰柔嘉的计划。

柔嘉配合地咬了一口糕点,入口细腻软糯,唇齿生香。殷绪又自然地收回手,顺着柔嘉咬过的痕迹,将糕点吃下,姿态十分自然。

如今柔嘉已不会因这细微的暧昧而羞窘,只耳根微红,道,“那好。”

柔嘉去了前宅,殷烈的书房。

日子总要继续,大将军仍需履职。一个月过去,殷烈面上已恢复,见着柔嘉,平静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柔嘉点头,“公公。”

两边往来已几乎没有,连父子两上朝,都是各走各的。柔嘉开门见山道,“今日前来打扰,是有一事,想与公公相商。”

“公主请说。”

殷烈淡漠,柔嘉也只是表面谦和有礼,眼神与语气却都疏冷,“我最近与驸马商量,想要搬出去住。”

殷烈的眉头顿时深深拧了起来,满脸写着惊诧和不虞,“搬出去?”他和秦氏都还在呢,这就要分家?不是打他们的脸么?

柔嘉忙道,“还请大将军息怒,都怪我娇气,想住更宽敞的地方。我又喜静,南华院虽好,却是闹腾了些。”

前有殷翰夜闯,后有薛琼下药,殷烈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点讽刺。

但事到如今,殷烈也没有愿望再迁就公主什么。已给她最大的的院子,还能怎么样呢?总不可能再空出一个院子,花大价钱与大精力修缮——又不是什么齐心的好儿媳。

他也不敢勉强公主听从自己。至于殷绪,从前他就管不了他,如今得了公主这个靠山,他更管不了。

殷烈烦躁道,“行,公主想般便搬吧!”左右又不止伤他一人的脸面。

柔嘉都自认娇气了,自然不觉得会伤什么脸面,她只要她与殷绪过得顺遂。

殷烈同意,柔嘉勾唇,没什么情绪地一笑,“多谢大将军成全。我与驸马东西颇多,到时候恐怕要劳动府中仆从,还请大将军勿怪。”

殷烈许久没有气得咬牙的感觉了,如今又感受到,却又不生生按捺,一时间神色扭曲,“公主请便!”

柔嘉回到南华院,殷绪已换了短打,在玉兰树下练武,一把长剑舞雪回风,极端潇洒。

见柔嘉过来,他利落地停住,专注地看她,“如何了?”

柔嘉甜软一笑,“下午带你去看想容居。”

午膳后,伴着满城飘荡的桂花香,柔嘉与殷绪坐上了前往想容居的路程。

想容居是长公主留下的宅子,占地六十余亩,蛰伏在静安街上,远远望去,亭台楼阁被成荫绿树掩映着,十分幽静。

待站到威武的三间朱漆大门前,柔嘉望着琉璃瓦下的匾额上,那遒劲的三个大字,抚着下巴沉吟道,“想容居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当时他是想将此处当闲暇时的度假居所,取名便偏于风雅。如今我们当主宅,这个名字却不太庄重,只怕需改一个。”

殷绪瞧着柔嘉那为未来生活认真谋划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便叫瑾园吧。”美玉之园,她便是那片美玉。

“瑾园,”柔嘉软声念叨着,笑起来,“很好听。”

从正门进去,沿着青白巨石板铺就的路面往前,外仪门两边,是对称的两排气派房所,柔嘉笑道,“这里做你的外书房,多少书也放得下。”

殷绪轻笑,“好。”

穿过外仪门往内,是同样宽阔敞亮的五间房,可做殷绪的议事厅。两边还有暖房、耳房、茶水房等等,十分方便。

又过了一道门,已进入内院,迎面而来的是薛怀文亲手刻下匾额的“棣华堂”,是一处配有鹿顶耳房的大厅堂,轩昂壮丽,可做夫妻白日说话议事的处所。

棣华堂左侧可布置为内书房,闲暇无客的时候,殷绪在这里看书,比外书房更随意些。右侧可布置为练功房,门前庭院开阔,亦可练武。

过了棣华堂棣,穿过垂花门,便是柔嘉与殷绪将要住下的葳蕤轩,由开阔正院、三重厢房、三重耳房、三叠抱夏等等组成,鳞次栉比二十余间屋子,极富气派。

从葳蕤轩东侧出去,是巨大的花园,里面种着奇花异草,还有一处清澈湖泊。湖泊上有一处楼阁叫做邀月台。

柔嘉笑道,“以后我们可在这里赏花赏水赏月。若是哪天办宴,还可在阁内搭个戏台,到时候高朋满座,一定是人间胜景。”

殷绪仿佛已看见了那繁盛场面,朋友意气相投,亲人嘘寒问暖,他们夫妻同心同德,甚至儿女绕膝……

殷绪活了十九年,凄风苦雨走过,生离死别经过,头一次发觉,人生如此有奔头。

他深深望着柔嘉,微笑道,“人间胜景,已在眼前。”

柔嘉思绪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羞涩又感动地抿唇一笑,牵住他的手,“走罢。”

只逛了这些地方,柔嘉便已经累了,二人草草转了其他的院落、罩房等等,便打道回府。

接下来几日,柔嘉与殷绪安心搬家。公主的东西本来就多,如今又加了殷绪的,更是庞杂。夫妻两又想低调行事,不想太大排场,于是这家,即便有将军府和镇国公府帮忙,仍生生搬了五日。

秦氏那边反应与殷烈一样,恼怒烦心,又懒得管。周氏那边欢天喜地,仿佛送走殷绪,殷翰就是殷府下一任家主一样。

柔嘉本不想理会这两房,未料搬家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