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少年游5(修)
卫姝瑶知道这地方是宁康伯的地盘,也不便强硬要人,只得急匆匆跑去管事跟前,说自己看中了场内的这人,想将他收为己用。
“这,小人不便做主,所有奴仆的去向都得过问老爷才行。”管事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生怕卫姝瑶发现这人是被他临时捉来的。
管事的心中埋怨,今日也是他倒霉,他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身形壮实的奴隶,摩拳擦掌准备了许久,想博得个开门红,孰知那个奴隶突然暴毙了。其余人等瞧着瘦骨嶙峋,绝不是这匹饿了七八日的狼王对手,他实在寻不到更合适的奴隶,才勉为其难从护院里临捉了个人。
上场的少年虽是个哑巴,可管事的有些眼力,看得出他是个练家子,虽不知武艺如何,但总比直接上去送死得好。
若是上场就被饿狼咬死了,那可就扫了公子哥们的兴头了。
卫姝瑶怒气冲冲,正要搬出英国公千金该有的架子,逼管事的放人。
不等她再多言,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既然卫七姑娘想要人,便送与她罢。”
闻声,卫姝瑶擡眼望去,就见宁康伯从贵宾席位中站起身来,缓步走来。
宁康伯年近四十,虽已有了十个孩子,却仍是不改俊逸容颜。今日他身着一袭褚色衣袍,额束玉带,墨发高束,锦衣华服之下,愈显君子姿态,端的是风流倜傥。
旁边的的纷纷侧目,竟不知宁康伯居然亲自来了桂月山庄,连忙纷纷行礼。
他父亲与瑞王同出一脉,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宁康伯虽无滔天权势,却也深得当今圣上恩宠,又喜好结交各路权贵,与朝中诸位大臣走动频繁,宰辅徐瞻也与他素来交好。
因此,京中权贵无人不给他几分薄面,便是英国公府也得避其锋芒。
卫姝瑶匆忙行了个礼,心中却是诧异。
九姑娘才去世不久,宁康伯竟然还有心思来赏玩游乐?他先前上朝时痛哭流涕,悲痛不已,总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卫姝瑶暗自攥着衣摆,将自己想要谢明翊之事又说了一遍。
宁康伯笑意浅浅,挥手道:“去,将人带出来,送与卫七姑娘。”
管事的连忙应声下去了。
“听闻国公爷近来想为卫七姑娘择亲,姑娘怎还得闲出来散心?”宁康伯视线扫过卫姝瑶娇艳面容,觉得她较年幼时出落得愈发娉婷,已是卫家有女初长成了。
他的目光虽只是极短地掠过,卫姝瑶却莫名觉得身上起了冷意。
她只得胡乱应了两句,拘谨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谢明翊出来。
谁知,宁康伯竟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留在她身侧,低声与她说话。
卫姝瑶心中越发紧张,只得敷衍颔首,应着“嗯”“哦”之类的话语。
“卫七姑娘再过两年方才及笄,令尊未免太过心急。”宁康伯绕了一圈话,又转回她的婚事上,道:“难不成是卫七姑娘已经心有所属?”
卫姝瑶身子一僵,蓦地擡起头来,连忙摆手应道:“伯爷说笑了,向来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也只是想先相看相看。”
“哦?”宁康伯忽地朝她走近了一步,似笑非笑道:“也是,以卫七姑娘的家世,这京中哪个儿郎又能配得上呢?确实得花费不少心思相看。”
卫姝瑶登时头皮发紧,正要后退,就听得管事的通传一声,禀告道:“人带过来了。”
卫姝瑶立即转身,下意识地攥住了谢明翊的衣摆。
谢明翊垂眸看向卫姝瑶,看见她面色略微发白,在昏暗的天色之下,颇有些面如死灰之感。
卫姝瑶以往从未单独面对过诸如宁康伯这样的长辈,偏偏他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叫她莫名发怵,心里一时生出了惧怕,也不知他为何要那样盯着自己。
她甚至并未发觉自己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直至暖和的大手忽地拢住了她的细指,热意裹住了她的手,令她心下稍稍安宁。
再擡眼时,才知是谢明翊握住了她的手。
谢明翊垂下眼帘,嗓音低沉道:“谢小姐救奴。”
他轻轻将卫姝瑶从宁康伯身前拉开,而后微微侧身,将她与宁康伯隔绝开来。
卫姝瑶被他那句“奴”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她擡眼去看谢明翊,见他面色一贯地平静无波,眸色静如深潭,心中不安的心绪方才缓和下来。
“伯爷,姝瑶先行告退。”卫姝瑶扯住谢明翊的手,急匆匆行了礼,大步拉着谢明翊离去。
察觉到她步伐走得格外急,谢明翊也明白过来,知晓宁康伯定然是吓到了她,只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也不便打听。
“别怕。”他眸色倏地沉下,嗓音携着阴冷,“他已经走远了。”
卫姝瑶拉着谢明翊的手又本能地紧了两分。
谢明翊眸中闪过一缕杀意,闭了闭眼,极快地敛去。待他再睁眼时,又是一贯的沉稳平静。
他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卫姝瑶紧握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很软,柔若无骨。
可现下贴着他手指的掌心却起了薄汗。
她定然是吓坏了。
谢明翊薄唇轻抿,任由她拉着自己,步伐略微放慢,以便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待二人走远离开校场,一直走到后院偏僻的角落处,卫姝瑶才松开谢明翊的手。
刚松了手,卫姝瑶便蹙紧了眉头,问道:“你怎会在此?怎的还被捉去了斗兽场?”
“你不知那里多危险么,我知晓你有几分本事,仗着身手了得,不至于命丧狼口,可那终究是野兽,咬得你断胳膊断腿的也就罢了,若是把脑子摔坏了,成了个傻子,沈将军还得费心派人照顾你。”
望着她喋喋不休地念叨,谢明翊绷紧的面色微微松弛,眼眸不自觉多了分柔软。
“无碍。”他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低声道:“劳你费心。”
卫姝瑶蓦地一愣,语气顿了顿,低声恼道:“我不是担心你,沈将军与我兄长交好,我只是替他着想。”
话未说完,忽地被谢明翊伸手捂住了嘴巴,一下抵到了墙边。
而后,谢明翊俯身下来,倏地贴近了她。
“嘘。”他轻声道:“有人来了,别出声。”
很快,便察觉有人从墙外路过,似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又很快走了过去。
待那人走远了,谢明翊忽地发觉掌心有些痒。
“是谁?”卫姝瑶小声嗫嚅,呵出的热气挠在他手心上。
谢明翊垂眸,这才发觉自己与她贴得甚紧,二人衣物紧贴,他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压在墙壁上。
卫姝瑶睁大了眼,看着谢明翊微微低头,喉结上下滑动。
他那双漆色眼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幽暗,仿若深渊。
年轻男子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卫姝瑶心脏骤然猛跳,全身僵硬地靠着墙壁,手指下意识扣住了背后的青砖。
她的呼吸莫名凝重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与他靠得太近而紧张,还是因为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而觉得口干舌燥。
所幸,谢明翊很快松开了捂着她嘴唇的手掌。
他侧过头去,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应是你害怕之人派过来的。”
卫姝瑶愣了半晌,想到方才宁康伯看自己的眼神,本是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神情紧张起来。
她踮起脚尖,忽地用力攥住了谢明翊的胳膊,忐忑不安地问他:“那他们走了吗?”
就在她问话之时,谢明翊正好回过头来。
他刚要俯身开口,忽地察觉有温热的柔软擦过了面颊。
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连意识都仿佛游离而去,只残余面颊上的触感。
卫姝瑶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亲到了他的面颊?
卫姝瑶面颊登时红透,心脏跃动之快,几乎让她感到一阵晕眩,只觉得眼前发晕天旋地转。
她、她怎么会亲到他的?
谢明翊忽地俯身下来,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他呼吸略微急促,声音带着沙哑,低低唤了一声。
“婵婵,别怕。”
卫姝瑶双目瞪圆,眸光凝在谢明翊红透的耳根上,许是太过惊骇,眼神都显得迷离起来。
不对啊,他、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小名!
婵婵。
这还是第一次有父兄之外的男子唤她的小名。
他的声音压得低,带着些沙哑,落在她耳中显得分外低沉,醇厚如酒,让她心跳快得几乎不受控制,全身都绷紧了。
比起以往任何时候父兄称呼她的小名,谢明翊这声低低的呢喃让卫姝瑶顿生羞赧。
她眼眸睁得很大,愣愣地望着谢明翊,只觉得面上热意倏地升腾起来,蒸得她整个人都如同被火炙烤一般。
偏谢明翊神情自若,面色不见波澜,唯有那双紧盯着她的漆眸越发深沉,仿若下一刻就会将她裹挟进狂风暴雨里。
卫姝瑶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让她想起方才破笼而出的狼王——
掠夺者朝着猎物步步逼近的势在必得。
许是卫姝瑶太过惊骇,以至于她半晌没有察觉谢明翊依旧将她抵在墙壁边。
卫姝瑶净澈的眸子染了雾气,感觉自己不争气地想哭。
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就是觉得心房又酸又涨,怪怪的。
她定然是疯了。
墙壁对面躲在暗处的人见两人的亲昵模样,眉头蹙起。卫七姑娘大约觉得对方生得好看,身手又好,才想留着他,可谁知对方这般热情大胆,刚离了校场,就迫不及待地试图勾搭矜贵千金了。
复又多看了一眼,见英国公千金那慌乱的神情,就知道这哑巴与她不熟,匆忙转身离去禀报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谢明翊才松开了手,垂眸看着身前的小人儿。
却见卫姝瑶红着眼瞪着他,嫣红的唇瓣上已经咬出了一片深深的牙印。
谢明翊漆眸微沉,落在她面上。
他极少与人解释,可看她眼红得跟兔子似的,不免心下一软。
“抱歉,方才多有唐突。”谢明翊略显不安地侧过头去,嗓音压得极低,“是为了做戏给探子看。”
“那人走了,你可以回去了。”
谢明翊退了半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再多说话,转身走远了。
卫姝瑶总算拾回了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咬了咬下唇,望着谢明翊远去的背影,怔愣出神。
不知为何,自从他开口唤了她的小名后,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没有那么害怕了。
卫姝瑶脚尖轻踢了下石子,深吸了口气,慢慢朝前院走去。
陆青婉寻过来时,就见卫姝瑶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刚才那是谁?”她连忙上前,拉住卫姝瑶的胳膊,笑嘻嘻问:“他比那位沈奕如何,竟能叫咱们千金大小姐一见钟情?”
卫姝瑶讪讪道:“他……就是沈奕。”
“啊?那小哑巴怎会成了奴隶,又被弄去那种地方?”
陆青婉原先只听卫姝瑶提起沈将军府上有这样一个人,却始终不曾相见。她知道这少年曾是个哑巴,可他的病早就治好了,总不至于还会因此被捉来斗兽场。
“你别叫他小哑巴。”卫姝瑶拧起眉头,脸色倏地垮下来,“以后也不要这样叫他,他有名字的。”
彼时卫姝瑶死活不肯说他名字,陆青婉百般逗弄也不得而知,索性称他为小哑巴,故意喊的次数多了,才惹得卫姝瑶说了他的名。从前嬉闹时喊顺了,陆青婉偶有提及他,仍是不自觉又喊了这称呼。
可这次,卫姝瑶明显动了气。
“好好好……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青婉忙改口,低声继续问:“他不是已做了沈将军的副将了么,怎还会落魄至此,被人如此戏耍?”
“我不知,你也别问了。”卫姝瑶叹气,显然不想细说。
陆青婉本欲追问,可看她没精打采的,便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岔开话题,陪着卫姝瑶往外走去。
正要出院时,陆青婉忽压低了声音,问:“瑶瑶,你有没有察觉有谁盯着咱们?”
其实这感觉从刚才寻到卫姝瑶时起,就一直萦绕周身,令她颇感不适。凭陆青婉的直觉,暗中盯着她们的人应是冲卫姝瑶来的。
卫姝瑶却摇摇头,“又不是第一回同我出门,旁人偶有多看几眼也没甚稀奇的。”
“这回大有区别。”陆青婉跟着卫姝瑶钻进马车,才小声道:“我感觉这次有点奇怪……如芒刺背,遍体生寒。”
卫姝瑶笑着拍拍她的肩,安抚了两句。她撩开车帘,朝远去的山庄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她总不能直白地告诉陆青婉,盯着她的人……是宁康伯。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便难以抹去。
她颇为笃定,暗中盯着她的人就是宁康伯。
“他为何再三提起我定亲之事?该不会……”卫姝瑶眉头蹙紧。
宁康伯已有数位姬妾,且诞育了十个孩子,九姑娘更是仅比卫姝瑶大两岁。纵使他有意续弦,也不应将卫姝瑶视为主母人选。
可刚传出父亲要为她择亲的消息,陆青婉就巧合地收到帖子,由此带她到了桂月山庄,而宁康伯又恰巧出现在此,还和她有意无意提起那些话。
卫姝瑶晃了晃脑袋,只得归纳为自己近来越发疑神疑鬼了。
“瑶瑶,咱俩打个赌。”陆青婉突然喊住卫姝瑶,“你不是厌烦国公爷给你议亲么?我给你出个好主意。”
卫姝瑶呆愣着,听陆青婉絮絮叨叨说了好一番话。
按青婉的意思,卫蒙执意给卫姝瑶定亲,定是相看世家公子,这些高门大户最是看重新妇名声,倘若知道卫姝瑶与沈将军府上的穷小子走近,必定不会再向公府提亲。
卫姝瑶盯着陆青婉,颇为震惊。
“也不必假戏真做,只要传出点儿消息即可,等风波过去你父亲打消了主意,再和他解释一切都是误会。”陆青婉悄声道。
情急之下,卫姝瑶脱口而出问道:“若我与他走得太近,他真以为我心悦他,如何是好?”
陆青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般望着卫姝瑶。
“你比我了解那沈奕的性子,他像是会轻易动心之人?”陆青婉回想校场看到少年与狼搏斗的情形,心有余悸,嘀咕道:“实不相瞒,这也是我向你荐他的缘故,他那样的人怎会随便交付真心……”
“再者,你往好处想,旁人若知道你对他青眼相看,也不敢再欺负他了,他也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被人丢进斗兽场去。”
卫姝瑶听闻此话,整个人呆若木鸡,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你容我想想。”她满脑子都被陆青婉这提议震惊成一团浆糊。
卫姝瑶和陆青婉在海晏街口道别后,各自朝着自己府中而去。
入夜后,卫姝瑶仍是毫无睡意,坐在桌前把玩着那赢来的剑穗。
若是宁康伯着人来提亲,父亲总不至于真把她嫁给宁康伯吧?
陆青婉的提议盘旋在脑中,像是在怂恿她快点儿做决定。
说来也是,要是真逼她嫁给宁康伯,还不如嫁给……
眼前蓦地闪过谢明翊的模样,耳畔回荡起他今日低唤她小名的声音——
婵婵。
婵婵……
沙哑又低沉,竟觉得他刻意压低的音调格外好听。
旋即又想起不小心亲到他面颊的一幕,她脸上热意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愈加滚烫了。
卫姝瑶心跳蓦地快了些许,将剑穗胡乱塞进匣子里,拼命晃了晃脑袋。
他不过是随口一言,好打发探子罢了。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谢一:第一次亲亲(不管,无意识的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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