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输了
杀青宴在海顿酒店。
从片场开过去要半小时，沈烁坐在副驾驶上，无聊地看向窗外。
“烁哥，”简言开着车，憋了好久，忍不住说，“你住院那天晚上，我跟顾导说了顾夫人找你的事。”
“是不是因为顾导知道了这件事，你们这两天才冷战的？”
“冷战？”沈烁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新鲜。
“不是冷战吗？明明关心对方，但就是不跟对方说话，”简言豁出胆子，“烁哥，偷偷跟你说，顾导这两天找了我没有八次也有十次，每次都是问你的感冒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问完还让我别跟你说。”
“你表面不关心他，实际上没拍戏的时候都看着他出神呢，”简言问，“烁哥，我是真想知道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沈烁呼出一口气，“就那样吧。”
“啥？”简言听得一头雾水，“哪样？”
“就这样下去，能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沈烁模棱两可道。
他放松地躺在椅背上，“最近这段时间多给我接点工作，我想忙起来。”
“这个没问题，”简言想了想，“后天就有一个代言拍摄，要去一趟祁宥的公司。”
“好。”沈烁擡头看见海顿酒店四个大字，“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想睡一会儿……”
“那是真没时间了，”简言停好车，从包里翻出便携药盒，“烁哥，最后一颗消炎药，现在吃吧。”
“车里没水，进去了再吃。”沈烁接过药盒，放进外套口袋里。
两人下车，意料之外，在酒店门口遇到了林沐。
“烁哥！言哥！”林沐没有等他身后的助理，着急追了过来。
他脸上还带妆，额前的头发跑得有些乱，小鹿眼亮晶晶的。
“程导不是说你有工作不来吗？”沈烁瞧着他。
“一个综艺，忙完了我就过来了。”林沐弯着眼睛，“烁哥，一个月不见，你好像瘦了。”
“有吗？”沈烁拢了拢外套，“我看你好像瘦了，别老被公司忽悠着减肥，要真的太瘦了上镜也不好看。”
林沐:“好，那我不减了。”
简言在一旁笑了，“不是，你们公司还真让你减肥啊？”
林沐摸了摸后颈，不太好意思地说，“嗯，不过现在减得差不多了。烁哥说我这样好，那我就这样。”
林沐跟着沈烁进了电梯。
“烁哥，我前段时间去庙里拍戏 ，给你求了平安符，过两天我带给你吧。”林沐说完抿了抿唇，借着电梯的镜面玻璃偷偷观察沈烁的反应，见他神情有些凝重。
“谢谢，”沈烁直白地说，“不过我不信这个，不用了。”
“这个真的很灵的，”林沐说，“当时拍了很长很长的队，好多都是来求第二次的……”
“真这么灵？”简言倒是来了兴致，“烁哥不喜欢我喜欢，在哪里啊？我找时间去一趟。”
“在南山寺。”林沐应道。
“那不远啊，”简言乐道：“你给自己求了吗？求的什么啊？等你的应验了我再去。”
“我……我求的……”林沐吞吞吐吐。
“到了。”沈烁出声提醒，率先走了出去。
“你求的啥啊？”简言揽过林沐的肩膀，“这么不好意思？姻缘符？”
林沐木讷地回，“呃……差不多。”
海顿酒店七楼大厅，垂下来的帘幕和吊灯是珠光宝气的明黄色，旋转的玻璃餐桌反射着璀璨的光芒，一眼望去金碧辉煌。
大厅内坐了不少人。
沈烁扫了两眼，注意到斜前方站起来高谈阔论的程海，“要说这三个月也不容易啊，开拍就不顺利，开拍了换主角那可是大忌……”
和程海隔了个空位，坐着顾允珩，他低头盯着手机，神情淡漠。
沈烁多看了两眼，不巧程海余光瞥到他，程海兴奋地招手：“说曹操曹操就到，沈烁！沈烁！快过来，这里还有一个位置。”
沈烁躲不掉，他眉心微拧着，唇角却挂着客套的笑。
正要走过去，只听见一声惊呼，身后的林沐一下把他带到怀里，随即，酒杯的碎裂声响彻耳边，玻璃碎片混合酒渍摊了一地。
沈烁刚反应过来，就看见拿着托盘的侍者一脸惊慌，“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您没事吧？”
四周的侍者迅速跑过来清理现场，林沐搂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烁哥，有没有被玻璃渣子溅到？”
沈烁垂头，发现鞋面和裤腿溅了些酒渍，别的倒没什么，“我没事。”
他谨慎地退到一边，程海在那头喊着问，“沈烁，咋样啊？没受伤哈？”
沈烁看过去，先注意到顾允珩清清冷冷的目光，他移开眼，对着程海摇了摇头。
侍者们都在道歉。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沈烁招呼他们走了。
林沐后怕道：“好险啊，差点就全泼衣服上了。”
沈烁跟他道了谢，插曲结束，他们一起走到程海那一桌，这一桌坐的全是主创团队，导演、副导、制片人，还有各个组的组长。
程海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这只有一个位置了，只能坐一个人啊。”
林沐知道这一桌的分量，忙说，“烁哥坐这里就行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烁哥你坐。”
沈烁还没回应，程海带着醉意道：“好，沈烁坐这儿，”他招来一个侍者，“你带他们去找找别的空位。”
剩下几人被侍者带走了，走之前简言还不忘提醒沈烁把消炎药吃了。
“沈烁，你坐啊，你看我们这都吃上喝上了，你也别见外啊！”制片人林涌在对面乐道。
“好。”沈烁喉结尖儿滚了两下，他拉开椅子，坐在顾允珩旁边。
大圆桌好歹坐了十个人，说挤不挤，说不挤，擡擡手臂就能碰到身边的人。
程海平日爱喝酒，拍戏的时候不敢喝，这会儿杀青了他扬言要喝个痛快，他拉着林涌，拉着各个组的组长挨个儿喝了一圈，大家吵吵闹闹，气氛很是火热。
“来，老大，到你了，今年是我们一起拍电影的第九年，往后我就要跟着别人混了，今天这一杯你必须喝！”程海醉意上涌，歪歪斜斜地给顾允珩倒满红酒。
顾允珩举着酒杯站起身，“以后不用跟着别人混，单干就行。”
他的声音虽然透着冷漠，却让程海瞪直了眼，他惊喜道：“老大，你的意思是？我想拍什么都可以拍？”
“那不行，”顾允珩看着他，笑道：“题材随你，但我要出色的商业片。”
他轻缓地说，“这几年，跟着我辛苦了。”
顾允珩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程海眼底有些潮湿，“老大你这样，我……我也干了。”
他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顾允珩坐下，程海扶着额头跟林涌他们骂骂咧咧一番，又给自己斟满酒，看向沈烁，“就剩下你啦，沈烁……”
他手里端着酒壶，抖着手要给他倒酒，冷不防被顾允珩的眼神吓住了，他大着舌头，“哦，差点忘了，你还在吃药，喝不了酒。”
沈烁举着茶杯，“程导，我以茶代酒就好，这三个月以来，多谢你的指导。”
“欸好，好啊……”程海跟他碰了碰杯，晕乎乎地说，“沈烁啊，不是我吹嘘，以后你会大红大紫，我的眼光可能会出错，但顾导的眼光肯定不会出错！”
顾允珩擡头睨了他一眼。
沈烁挑了挑眉，认真道：“谢谢程导，我会努力的。”
程海哈哈笑两声，转过头去，再次和众人打成一片。
他们倒是闹得欢，沈烁和顾允珩之间却沉默着，没人说话。
侍者上了盘热菜，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烁闻着特别难受，他稍稍往后坐，别过脸去咳嗽，咳了好半天，回身时，顾允珩盛了一碗汤递过来。
沈烁看向他，顾允珩在喧闹中沉声道：“不舒服就回去。”
“我挺舒服。”沈烁小口喝着汤。
顾允珩转过头来，薄唇轻启，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搁在餐桌边的手机响了。
他望过去，沈烁也本能地跟着他的视线，看清来电人后，他眸色一闪，霎时扭过头。
电话是连慧打的。
顾允珩眉头紧锁，拿着手机离开了。
大厅外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落地窗，七楼的视野并不广阔，顾允珩站在窗前，目光平直地望出去，接通电话。
顾允珩：“怎么了？妈。”
连慧的语气有些急，“你今天晚上又不回家？你跟他住在一起了？”
顾允珩：“没有。”
连慧松了口气，“你爸今天问起你好几次，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住？”
顾允珩冷静道：“我两天前就说过了，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回来，至于爸，我明天白天找时间去看他。”
“顾允珩，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连慧怒道：“你就非他不可吗？妈给你介绍的女孩哪个比他差了？要家室有家室！要相貌有相貌！”
顾允珩：“没有可比性，比不了。”
“什么叫比不了？那是他比不过！”连慧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可能接纳他，你要是真的非他不可，那一辈子也别想把他带进家门。”
顾允珩的脸印在透明的玻璃上，轮廓模糊不清，只眼底显出些许恼意，须臾，他面色恢复如常，“妈，你跟我以前一样。”
“如果没有偏见，你会喜欢他的。”
大厅里。
沈烁把那碗汤喝完，差不多就饱了。
他看向顾允珩离去的方向，人还没回来，他垂下眼眸，猝不及防被人猛拍了一下肩膀。
沈烁回头，对上一张他有些作呕的脸。
“哟，这不是我们男主角嘛！”秦严狞笑着，顺势坐到顾允珩的位置，和沈烁只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说话间酒气弥漫，“我还说是谁这么大手笔，包下了整层楼，原来是顾导，怎么？你们杀青宴啊？”
好几个人扶着程海去卫生间吐了，桌上剩下那些人也都醉了，横七八竖倒着，残余的意识让他们点了点头。
秦严笑着，“杀青宴顾允珩人不在，留着你们自个儿在这儿吃，啧啧啧，明显是不尊重你们呀，要我说别给他卖命了，考虑考虑来薄氏啊。”
“别在这儿耍酒疯。”沈烁冷冷道。
秦严哼一声，扭过头来，“沈烁，我知道你向着顾允珩，不用上赶着接我的腔。”
他揉着受过伤的手，眼神发狠，“你以为你真的傍上顾允珩了？手里养的一条狗被欺负了都还要报复回去，何况身边养的一个情人？”
“沈烁，我奉劝你一句，别指望他一个人，”他直直望向沈烁，“你看看我手里那些演员，哪个资源不好？我告诉你不比顾氏那些演员差。”
“哦？真的？”沈烁唇角勾着笑，手肘倚着桌面，懒洋洋地望着他，显出些兴趣。
秦严看着他唇上那抹绯色，有些恍惚，见不得光的心思又隐隐作祟，“沈烁，我还是很喜欢你的，这个机会我永远留给你。”
“实话告诉你吧，顾允珩成不了气候，薄昂要和港城的梁家联姻，那可是垄断了港城整个影视行业的梁家，实打实的强强联合，”秦严眼里的欲望快要溢出来，“你的靠山要倒了，以后靠着我吧，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乖乖跟着我。”
薄昂要联姻？
沈烁想起连慧说的话，豪门之间联姻是一场政治博弈，不联姻就会输吗？
也不一定，但一定会累。
沈烁顿感烦躁不安，秦严还在夸夸其谈，畅想着薄氏的未来，细数着他手里的资源。
末了说，“沈烁，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烁看着他精明的小鸟眼，忽然就笑了，他手指轻扣桌面，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说说，你能给我什么？”
秦严一怔，激动道：“你想要什么？演电影吗？沈烁，我可以制作一部电影，专门捧你一个人。”
“好啊，”沈烁也不客气，“我要一线艺人的片酬，再加上100％的票房分成，能答应吗？”
他切齿道：“不能答应就滚蛋。”
秦严不傻，听到这儿，自然知道沈烁在玩弄他，可他非但没走，反而一拍桌面答应了。
“没问题！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你说的我都答应，”他给沈烁倒了满满一杯酒，那是程海带过来的，度数极高的白酒，“只要你把这杯酒喝下去！”
对面坐的几个人都被醉意搅得意识模糊，看到那杯酒还是支吾道：“别喝，喝了会醉，会醉……”
秦严唇角扬了扬，他知道这酒的烈性，他就是想让沈烁喝醉，醉了他把人带走，等一切尘埃落定，什么片酬分成全都不作数。
“我喝不了酒。”沈烁轻慢地瞧着他。
“喝不了酒？沈烁，你这不是玩儿我吗？”秦严脾气上来，“我这么大的利润都让给你，你连一杯酒也不愿意喝？沈烁，你存心耍我？”
“那还真没有，不好意思，吃着药呢。”
秦严不信，“什么药？骗我的吧！”
“再说了，吃着药就不能喝酒？今天这酒你必须给我喝！”
“照你说，吃着药也可以喝酒，”沈烁把便携药盒拿出来，里面只剩下一颗消炎药，胶囊状，他把胶囊拧开，把里面细小的药粒全部倒在面前的酒里，“这样好不好？这杯酒你要是喝了，这酒壶里的酒我全喝光，然后，我跟你走。”
沈烁脸上挂着笑，他把酒杯推到秦严面前。
秦严犯怵，哆嗦道：“你，你放的什么药？”
“就一般的消炎药啊，喉咙疼了可以吃，伤口感染了也可以吃，你知道吧？”
沈烁笑容很浅，“喝了它我就跟你走，怎么样？”
“你，你这是想害……”
害死我几个字还没说完，秦严看见出现在门口的顾允珩。
他表情一转，“好啊，意思是只要我把这杯酒喝下去，你就踹了顾允珩，往后都跟着我，你说到做到吗？”
沈烁轻笑着，“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他发现对面坐着那几个醉酒的人眼神不太对劲，他犹疑地转过头去，刚好对上顾允珩阴鸷的眼眸。
“顾……”沈烁名字还没叫完，就被顾允珩拽着手腕往外带。
顾允珩面上绷着，神情是沈烁许久未见的狠戾。
大厅里的人纷纷侧目，程海被扶着回来，想上前打个招呼，被顾允珩眼神吓住，堪堪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呢喃着：“啥情况啊？气成这样？”
耳畔是秦严恶劣的调侃，“顾导，人家说好跟我走了，你把人带走是什么意思啊！赶紧把人给我带回来！”
出了大厅门口，沈烁还能听见秦严夸张的笑声。
穿过亮堂的走廊，前方一侧甬道通往酒店后勤处，灯光变得暗淡，深灰色的大理石墙面将光线衬得更加晦暗。
顾允珩把沈烁抵在无人的角落。
他倾身靠近，咬牙道：“他喝一杯酒你就要跟他走！沈烁，你早跟我说啊，我喝十杯百杯都没问题！”
沈烁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眸说，“那酒你喝不了。”
顾允珩握住他的脖颈，逼迫他扬起头来，“我为什么喝不了？”
他目光牢牢锁住他，在昏暗的环境里，眼角眉梢那些深沉的执念展露无遗，“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沈烁，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 ！”
“我妈给你承诺的，秦严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们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还是说你喜欢林沐那样，听话的讨巧的？”顾允珩神色倦怠，手上的力气弱了，只轻轻柔柔搭在沈烁颈边，“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别去找他们，不行吗？”
沈烁喉咙哽动，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擡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顾允珩幽暗的眼眸闪出一点光，他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拢在手心，他扣得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沈烁的热。
“那个赌我早输了。”他目不转睛凝视他，嗓音软着，近乎乞求，“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能不能是我的？”
沈烁心口有些疼，在呼吸相融的距离里，他仿佛听见他说了能，说了好几遍，甚至幽深曲折的甬道都有了回响。
“沈烁，就这么难回答？”
顾允珩一句话把他从幻想里打回来，他慌乱地擡头，还没找到顾允珩的眼睛，就被他堵住了唇。
顾允珩从来没这么疯狂地亲吻他，唇齿间的厮磨带着将人拆吞入腹的狠劲儿，他咬他的唇，吮吸他的舌尖，揽着他腰的手不断收紧，把两人最后那点距离抹平。
沈烁味觉、嗅觉都被顾允珩的味道占满了，顾允珩不容许一点间隙，一点分离，他的亲吻带来一阵窒息感，让沈烁的头脑无法思考，一时间他好像忘记他的顾虑，他也耽溺于这样的亲密接触，舌尖微动，他主动回应顾允珩。
顾允珩立刻察觉，他眼神一紧，质问道：“沈烁，你明明喜欢我，你喜欢我对不对？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沈烁舌尖被磨得有点疼，他尝到了血腥味，铁锈一般生冷，迅速刺激着他沉醉的神经。
他在犹豫什么？
沈烁凝神想了会儿，想出来了。
他不是连慧口中的麻烦精、吸血虫，他想的从来不是顾允珩能给他什么，而是他能给顾允珩什么。
他想了很久很久，没有，他什么也给不出来。
顾允珩得不到回应，喃喃道：“你不喜欢我吗？”
“你放开，我想回去了。”沈烁平静地说。
顾允珩喘息变得急促，他狠狠盯着他，“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只要一个答案，只要你说出口，我立马放你走。”
沈烁神情迷惘，“我……”
“你说啊。”顾允珩喉结滑动，眼神愈发偏执。
沈烁紧咬牙关，他用尽全力推开他，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