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妈？”顾允珩轻呓了声。
从给连慧电影票到现在过去半个月，他们没再见过面，顾允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连慧也愣在原地，她的视线在顾允珩和沈烁身上来回扫视，“你们怎么在这里？”
跟着她一起跑来的那个女人一眼看见抢救室内的场景，率先奔到门边，“阿慧，老师！老师在里面！”
连慧回神，脚步凌乱地跟了上去。
除颤仪还在工作，医生和护士们紧张得额角和手心都是冷汗，终于，心电仪上那条直线开始有了波动，尖锐刺耳的仪器声也消失了。
高院长的心跳总算恢复。
沈烁深呼吸一口气，滑坐在冰凉的铜制长凳上，顾允珩拍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连慧身上。
连慧本就是影视世家出生，从上世纪初，祖父父亲便一直从事影视制作行业，虽然她自己没有登上大银幕，但是相关的学习和品鉴并不少，她在几十年前认识从事剧团排演的高院长并且认他做老师，并不奇怪。
里面的护士走了出来，“人抢救过来了，今晚先观察一晚，明天做检查。”
赵姨：“人清醒了吗？”
护士：“意识还不清醒，我们马上给他输液，你们最好不要打扰他休息。”
赵姨点点头，看向身后一群人，“要不你们明天再来？这里我看着就可以。”
“我今晚就守在这里。”和连慧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如是说。
她是一个身材纤细，面容清丽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眼角略有细纹，此刻杏眸晶莹，眼眶微红。
连慧安抚道：“文雯，老师没事了，你别太担心，”大概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连慧朝她示意对面的顾允珩，“既然遇上了，还是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儿子，顾允珩。”
“允珩，这是你文姨，妈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
顾允珩颔首，和文雯打了个招呼。
文雯认真打量顾允珩，感叹道：“都成大人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你当初要是要孩子，现在也可以有个伴，”连慧牵着她的手，感慨道：“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国外有什么意思？”
“过去的事也就这样了，”文雯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沈烁，“这位是？”
连慧别过脸去不说话。
顾允珩淡淡笑着，“他是我男朋友。”
沈烁眼睫机械地眨了两下，抿唇笑道：“文姨好。”
文雯哦一声，淡淡笑着，真诚地说，“你们很合适。”
文雯以前在高院长的剧团下当女主角，后来剧团解散，她独自去了加拿大生活，最近这几天才回国探亲，加拿大对同性之恋非常包容，她也不知道连慧反对他们在一起，直接说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连慧脸色有些僵，“有什么合适的？”她直白地望向沈烁，“我看不出半点合适！”
文雯惊讶于她的敌意，她轻蹙眉心，柔和道：“阿慧，别这样。”
连慧紧紧抿唇，半点不松口，“我说的是实话。”
在她们身后站着薄天成，他方才去了医生办公室，和医生协商后，他准备明天将高院长转到京都心脏病治疗最权威的陆军医院，正要回来找顾允珩和沈烁商量，就听见连慧这一番话。
“我瞧着他们挺合适啊！”薄天成开口道：“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连慧看见薄天成有些意外，“薄董，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允珩解释，“原本我们在和薄董吃晚饭，喝了点酒，是薄董送我们过来的。我们也是过来看高爷爷，他是沈烁生活的孤儿院院长。”
“沈烁？”文雯在一旁重复念了一遍，“我想起来了，我听过这个名字，老师跟我提起过你，”她笑得婉约，“说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沈烁微笑着说了谢谢。
为了避免和连慧发生任何争端，惹得顾允珩为难，沈烁敛着眸，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允珩看出他的不安，“不早了，高院长也需要休息，我们明早再过来，先走了，”他对着连慧说，“妈，我过两天回家看你和爸。”
连慧眼底闪过一点光亮，但看到顾允珩和沈烁紧握的手，那点光亮又熄灭了，她没回他的话。
沈烁走之前望了望病床上躺着的人，又叮嘱赵姨有事一定给他打电话，然后才放心离开。
薄天成随之离开。
连慧和文雯停在病房门口，赵姨过来劝道：“你们快回去吧，高院长睡着了。”
文雯还是坚持留在这里，连慧陪了她一会儿，也走了。
京都又下雪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装点混凝土拼成的灰色世界。
沈烁站在落地窗前，开了侧边一扇小窗，只要把手伸出去就能接到雪花，呼啸的北风依然凛冽，不一会儿，将他半边脸吹麻了。
顾允珩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擡手替他关上窗，“小心着凉。”
沈烁慢吞吞地喝牛奶，“薄董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久前他们从医院下来，本来准备叫车回家，薄天成追上来还是提出要送他们回家，送就罢了，在他们下车时，他对沈烁说了一句话。
他说，“放心，一切我都会帮你解决好。”
沈烁想了一路，回到家也在想，“顾允珩，你觉不觉得他对我太好了？帮我处理秦严，请我们吃饭，还要帮高爷爷联系新医院……”
顾允珩十分淡定，“爱屋及乌，他宠爱薄婕，所以很喜欢你。”
“是嘛？就这么简单？”沈烁总感觉某些蛛丝马迹被他忽略掉了。
“喝不下了，你喝。”沈烁把喝了一半的牛奶递给他，顾允珩凝眉，不悦道：“今晚喝的比昨晚还少。”
沈烁睨着他，“反正我喝不喝都能睡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顾允珩脸上浮现一丝隐隐的笑，沈烁戳了戳他的唇角，“别偷笑了。”
顾允珩顺势咬住他的指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而后松开，“你才是，别乱想了。”
沈烁神色一变，他别有深意地望着他，挑眉道：“让我别乱想？那你还咬我？”
顾允珩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瓣，“不咬你，亲一下可以吗？”
沈烁：“……”
蛛丝马迹彻底跑没影儿了，见到连慧后心里涌出的烦恼也被他暂时忘却，沈烁反压过去，又咬又亲，“可以啊，礼尚往来。”
第二天，连慧特意选了中午去看望高院长，为的就是避开沈烁和顾允珩早上的探视。
高院长精神好了些，虽然身上依然被大大小小的仪器线路环绕着，但看见文雯和连慧后，面上的喜悦还是穿透病色显了出来。
“当年啊，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们，阿慧呢半路放弃了，我也跟你断了联系，阿雯坚持下来，可惜剧团解散太快，高不成低不就的，浪费了你的才华。”高院长说。
文雯：“老师别这么说，我们都很感激您。这次我回国，第一件事就想约着阿慧一起拜访您，结果还没联系您，先接到了您的电话……”
说到这儿，她眼眶又有些泛红。
高院长长叹一声，“我老了不中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这多正常啊。”
“不会的，不会的，”文雯不想谈这个话题，又道：“昨天我见到沈烁了，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
“小烁？”高院长提起沈烁，灰暗的眼眸有了光彩，像是炫耀似的，他指了指窗台上放着的鲜花和水果，还有一个满满当当的保温盒，“他是关心我啊，这些都是他早上送来的，他和他朋友还想让我转去陆军医院，说那里治疗效果更好，我懒得去，就拒绝他们了。”
连慧边剥橘子边听他们聊天，没怎么开口，此时没忍住，语气不善地问，“他真就那么好？”
文雯提醒地碰了一下她的肩，想让她不要当着高院长的面用这样的口吻。
高院长却根本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刺，反而乐道：“好，他真的很好啊。”
“知道孤儿院资金周转困难，就每个月雷打不动地汇款，说不能让孩子们饿肚子，不能让他们没学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有段时间自己过的都很艰难，快要租不起房了。知道我身体不好，这几个月每周都给我打电话，听到我声音不对劲，就逼着我去检查，我不去，上个月还直接让医生上门。”
“翻修孤儿院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孩子们有新草坪新教室了，开开心心的，天天嚷着要见沈烁哥哥……”
高院长一说就停不下来，非得说到咳嗽，才停下喝水，“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啊，以前吃了太多苦，现在就想着让别人少吃点苦，挣那么多钱，全赔在孤儿院里了。”
“的确是个好孩子，”文雯看向连慧，把她剥好的橘子递给高院长，不忘回头跟她说，“阿慧，你也听到了，别对那孩子有偏见了。”
连慧没回应，偏见本是根深蒂固的，但是她听了高院长这番话，心里的确有一些动摇。
她原本认为沈烁不过是个为了名利，附着顾允珩的吸血虫，可若他当真为了名利，这番付出早就该被他拿到台面上立人设，他不但没这么做，还把这些信息隐藏得极好，以至于连慧没调查到相关的事。
连慧接受过中西方两种教育，本来也不是世俗专断的人，在顾允珩恋爱这件事上她做了那个最大的坏人，这常常让她陷入自我怀疑。
但她同时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每怀疑一次，她又尽力说服自己一次，把错误全都推到沈烁身上，一遍遍，反倒对他越来越讨厌。
此刻连慧才惊觉她冥冥之中给沈烁按下太多罪名，这使得她从来不曾发现他的闪光点。
一切还没想明白，她的手机突然进来一条信息，她拿起一看，发现信息竟是许久未联系的于湘，也就是薄天成的夫人发过来的。
她约她出来叙旧，还请她务必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