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质
秦凌霄的事不出一天传得整个京城的人全都知道了，对此不知真相的百姓全当看笑话，明理明智的百姓对此却颇为感触。
夺舍之说玄之又玄，放眼这世界，也就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次，而当年的说辞与秦凌霄此番经历的相差无几，只不过是相比之下，当年的说辞更加危言耸听的一些，因为当年有人曾说，那夺舍之人的其目的，意在颠覆南郡，覆灭南郡国，所以后来他被迫出征，全家一百余人口留在京城，做了人质。
他若战胜归来家人平安无恙，他若战败，那便是全家陪葬，偏偏天意当年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他战死于沙场，而留在京城的白余人口，也被推出了午门斩首示众，只有一个年方十六才刚刚出嫁的弟弟，逃过了这一劫。
但他呢。
全军覆没，亡于沙场，若不是当年秦云天安排的人及时地找到了他，恐怕那时，他在战场上拼命生下的孩子，也要随他而去了，虽然孩子是得救了，但是他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
这些过往这些事，其实早就被尘封很多年了，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当着皇帝的面再提起来，毕竟当年他会奔赴战场，这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因为当年的皇帝并不信他。
皇帝自己也知道他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但是皇帝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正遭受众人的非议。
所以。
皇帝那时那最后的一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日若不是卫老国公说起此事，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他被先皇软禁的时候，外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他虽然知道了，他却非但没有得到了救赎，反而是更沉向了深渊。
御书房里，皇帝就坐在这里，像是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连高得贵都不敢说话，怎么满脸复杂地看着窗户下挂着的画像。
“高公公，陆指挥使来了。”
门外通报小太监的声音突然传进来，高得贵明显一怔，还未及说话，皇帝便突然开口了。
“让他进来。”
高得贵不敢耽误，立即转身去吩咐外面的人。
片刻，外面进来的那个陆指挥使果然就是之前去大将军府上捉拿秦霄的人。
陆指挥使进了御书房，先是朝皇帝行了礼，然后才将秦凌霄交给他的东西从怀里摸出来。
“这是何物？”皇帝疑惑不解。
陆指挥使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这是大将军让臣转交给皇上的东西。”
凌霄给的？
不知怎的，皇帝心里突然有些慌了。
他记得当年焰陵王离开之后，也曾让人给他转送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一分信。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句话，却已经透尽了诀别之意。
这一时间皇帝没有开口，他目光紧锁着，陆指挥使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了才终于开口：“拿过来吧。”
陆指挥使应是，小心的把东西递了过去。
皇帝就这么看着。直到那东西彻底打开之后，他被完全地愣在了原地。
那东西是一枚将军令，另外还有一封信。但这信上，只写了四句话，而且还跟当年焰陵王留下的一模一样。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焰陵王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也相当于是一封绝笔的信。
但是现在这样的东西，却从秦凌霄的这里再次出现。
那瞬间皇帝整个人犹坠入冰窖，无法呼吸，更加地无法言语。
皇帝知道了秦凌霄的意思，那瞬间他心口就像是有针在扎，一次次一次地还用力。
他没有开口。没有吩咐任何人。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东西。皇帝的沉默让一旁的高德贵也看不明白了。至于陆指挥室。就直接更不敢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皇帝的吩咐。
好一会儿后，皇帝终于开口，但他说的却是：“高德贵，随朕出宫。”
……
秦凌霄被锦衣卫带走的事情，在京城越演越烈，将军府的人都被禁了足，谁都不能轻易出入这里，但是今日一早，却有人带着高得贵，出现在了这军府的书房里。
将军府内气氛低迷，那书房里面的氛围也是异常的压抑。
里面秦云天跟皇帝就在这里，而高德贵则守在门外，防止外面的人接近这里，可即便是这样，书房里的谈话声依旧能够时不时地传到了外面甚至于还能让等在外面的人。隐约地听到了，秦凌霄还有焰陵王的名字。
那是皇帝向秦云天说起了秦凌霄的事。
他质问秦云天：“当初耀临被人怀疑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朕！”
“告诉你？”秦云天不禁冷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是能保他还是能信他，他当年带兵出征，不是你逼的？说他背叛你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他其实明明可以不用死，但是你非逼着他去，是你逼着他去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向你证明他没有背叛，他去了但是他没有做到不是因为他真的被夺舍了也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他那时候已经办不到，这个原因你知道的。”
皇帝当然知道，炎陵王当初会办不到，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
一时间，皇帝沉默了，他突然想起焰陵王当初走时，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明显已经是失望透顶的眼神。
是他自己推开了焰陵王，又害死了他的。
“朕……”皇帝嚅动了唇，却在好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我当初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怀孕，若我知道，我并不会叫他再赴战场。”
“这种话你信吗。“秦云天反问皇帝，见皇帝不语，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说真的，这种话连我都不信。”
皇帝听着，没有开口。
秦云天狠狠闭眼，又叹息一声：“就因为你那时的猜忌跟怀疑，你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杜家的百余口人，耀临麾下数万的兵，甚至于还有我跟南林的长子……”
桄榔。
书房里屏风后突然有花瓶打碎的声音传来。
秦云天跟皇帝明显一怔，两人猛地朝屏风那边跑去，结果……屏风后站在的却是杜南林。
他人像是呆住，瞬间惨白了脸色，整个人因为无意识地后退才会撞到了桌上的花瓶。
“南林……！”秦云天震惊住了，同时也后悔不已，他急忙上去，拉过杜南林，检查他是否有伤，但是杜南林在猛然回神之后，却一把揪住了秦云天的衣服。
“你……你说清楚，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叫我的长子……我的长子……不、不应该是凌霄吗？他还好好的活着怎么就死了……”
“南林……”
“是你！是不是你！”杜南林突然刺红了眼，猛地看向皇帝：“你是不是杀了凌霄！上官云毅！你是不是又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杀了凌霄！”
“我没有杀他。”皇帝突然说：“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可能杀他。”
“上官云毅！”
秦云天震怒了。
但皇帝并不怕他，像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认这个儿子，皇帝又说：“凌霄是我跟你大哥的孩子，当年战场上是秦云天的人把孩子救了。”
“你闭嘴！”秦云天突然怒吼。
皇帝还要再说，却看杜南林的脸色白得吓人，这才闭口没再继续。
但是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却足够冲击刺激杜南林了。
杜南林似丢魂了般，突然扭头朝秦云天看去：“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南林，你……”
“你说话，是不是？”
秦云天还是说不出口。
杜南林却像是突然被人抽了所有的力气，他站不住脚，整个身体猛地一软，险些跌落在地，秦云天一把将他抱住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心里都在疼着。
“你……你告诉我……我……我好好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了上官云毅的儿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他的儿子，你说话啊……”
“这……这是意外……”秦云天的喉咙明显发紧：“这真的是个意外，当年……当年你生产再即，却意外听到我跟阿爹的谈话，得知你大哥战死的事而动了胎气，孩子早产，没有保住，你那时耗损太大，也昏迷了两天，碰巧那时凌霄被送了回来，我跟阿爹商议过后，便决定让凌霄代替那个孩子，我……并非有意想要骗你，实在是你当时的身体……真得再受不住刺激了。”
杜南林听着，却再说不出话来。
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对秦凌霄这么偏爱，为什么会将当初的焰陵王府归还又为什么会赏赐秦凌霄那些栀子花了。
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却只有他不知道。
他给皇帝，为杀父杀兄杀他族人的仇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而他自己的儿子却一出生就已经夭折了。
杜南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弄明白之后，他彻底伏在秦云天怀里大哭起来，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接受？
秦云天说不出话，只能将杜南林紧紧抱着。
他要是知道杜南林在他书房，他不会带着皇帝来了这里，更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皇帝看着他们也没说话，好一会后，高得贵的声音却却突然传来。
“皇上，陆指挥使派人传了话来，说是八皇子……去了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