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旧
皇女灿要找个人来,管事的很快就办妥了。
她是办老了事的人,虽然主子没说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她仍然琢磨着主家的意思,寻了个街头癞子让人捆了带进别庄。
殷灿怕耽搁得时间久了,宫里不好交待,只让人提着发髻看了眼,见此人脸上虽脏,皮肤却是完好的,遂点点头,吩咐贴身侍卫:“笔墨伺候。”
“把人摁好咯。”殷灿提笔沾墨,在那人右脸从眼睛下方直到下巴处画了个圈,拿笔指了指此处,“点个火把来,烧掉这一片儿。”
癞子被蒙了眼捆来摁在地上,本就怕得不行,感觉有人拿了笔在她脸上画画,本来松了口气的——在脸上画圈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就喜欢拿她们这样的贱民寻开心,多少给点铜板点心的,也不全是坏事。可是要烧了她的脸?这怎么行!当下她就剧烈挣扎起来。
侍卫劈手就砍晕了她。
一个提着人,一个取了点起的火把往人脸颊上一摁。
“呜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瞬间响彻别庄。
那癞子被生生痛醒,脸上热烫刺痛。
殷灿给她杀猪般的叫声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没好气地掷了笔:“鬼叫什么?让她闭嘴!”
侍卫手起刀落,瞬间又下了她的舌头。
殷灿皱眉取出帕子捂住口鼻,嗡声嗡气地说:“寻个治烧烫伤的医者来,上最好的药,用任家的玉肌膏,别吝啬,钱从账上划,每日记录伤愈情况,三日一报。好吃好喝供着,别让人死咯!”
管事的看她一通操作下来,人都吓傻了。不过她是江贵爵的人,对皇女灿自然忠心。她不知道自家主子具体要做什么,得了吩咐就牢牢记下,让底下人去办了。
殷灿走到门口,回头叮嘱:“记住,此事必须保密,不然……”她眼中阴戾之色一闪而过,管事诺诺应下。
殷灿在办这件大事的时候,殷夜熹正隔着屏风同项小玉分说当日情形。
才从东宫的暗室被放出来,阿糖阿甜两个正帮她沐浴。
项小玉掭了掭墨,又在画上做了些修改,让人拿到屏风后给殷夜熹过目。
殷夜熹被热水薰得昏昏欲睡,勉强提起眼皮看了眼:“差不多吧。”
项小玉没等宫婢将画传回就在外头扬声愠问:“什么叫差不多啊?妳必须原原本本地把细节跟我讲一遍,半分都不能错!”
太女奉旨出征,派了替身出京,本尊也不能继续住在东宫,恐露了形迹。便秘密跟着皇后去了京郊的皇庙,对外只说是皇后担心女儿,在此清修祈福。
这么大好的机会,她也没能捞上半分好处,还因为皇太女不在宫中,她们也只能龟缩在替身院里,不许露面,连二门都没出过,这几个月过得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战事结束,太女归来,依着往日的习惯,太女必是要“吟诗作对”一番,以纪念她“首次出征”的经历。
她要抓紧时间画一幅北地风光,配上诗句,献给太女。不然,东宫会嫌她无用,慢慢淡忘了她这个字替。
毕竟字替本就不如脸替来得重要。
随着太女的学业渐渐精进,可能再过几年她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殷夜熹被反复讯问了数日,精神早就不对劲,此时听项小玉提高调门紧迫追问,身体下意识地就是一抖,澡盆里热水一漾,荡出明显的波纹。
阿糖看得真切,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朝项小玉蹲身行礼:“主子擅长工笔,不若细细画一幅,倒不急在这一时。”
项小玉哪里不知道这宫婢是替殷夜熹出头来了,瞪了她一眼。只是她向来敦实,最近关在院中不许外出,亦没有上骑射课,即使控制了饮食,仍然越发圆润,没有多少气势。
阿糖也不指望项小玉能真听她的话,不过是打个岔子,让自家服侍那位能缓过劲来罢了。
殷夜熹怕自己在洗澡的时候睡过去会生病,也不敢多耽搁,洗得差不多了就起来了。
项小玉不得不等到她穿戴停当了,坐下来喝热茶的时候,才得到更多的信息。
殷夜熹本来困极了,洗了澡后反倒精神好了不少,又喝了茶水解了乏,干脆同项小玉分说清楚,不然她怕是没法好好睡觉。
先将和束阿英对过的信息都讲了。
“妳再跟阿英对一对。”
替身们本来就要互通有无,这样才有利于下一次被召时能接得上戏。
讲完了那些,殷夜熹才开始讲还没有跟束阿英通气的那段。
她再见束阿英的时候,对方已经受伤昏迷,清醒之后只来得及交换了一下束阿英回过家的信息,还未来得及说其她,就因为她来了癸水的突发状况演了场戏,而后被隔离。
就算是她和束阿英同时被东宫控制在暗室里,也是分开关押的,此事她只和太女的人交待过,束阿英还不知道。
项小玉听到是连同去北地的束阿英都未知的消息,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新拿了一张纸,认真望着她,静待她说话就下笔的模样。
“阿英失踪之后,我随监军嬷嬷在军中转了一圈,还去了伤兵营安抚受伤的将士们。”
那日她因失眠双目通红,监军嬷嬷还说她做得不错,这样符合太女大仗后的形象。
那些低层的兵士们也很受宠若惊,以为她是为她们红了眼眶。
倒是一举多得了。
“还未回帐,就听说营外有人求见。”
当时监军嬷嬷就皱了眉头:“怎么什么事都报到太女这儿来?”底下的将军们是死人呐?
监军嬷嬷当然不能如实相告这个太女是假的,不必事事向她禀报,只能说底下的人无能。
那来报信的却有几分促狭:“说是殿下见过的。”
监军嬷嬷默了默。
这种表情,她常在军中行走,哪里会看不出来?一般士兵的小情人来军营探望时,她们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只不过会更夸张低俗。
监军嬷嬷猜测肯定是哪个同太女殿下有旧的男子来看她了。
都追到边境了,看得真紧。
虽然没有听说太女有什么绯闻,不过太女也年满十四,是个能够成婚的大姑娘了,有些蓝颜知己也很正常,说不定是她们级别不够,不够资格知道太女的私事呢。
可是,她们才刚失了束阿英这个武替身,实在失误不得。
从吾主动说:“臣去见见。”
她是太女的贴身密卫队队长,太女做任何事都不怎么会避着她,她去见倒也合礼。
再说了,即便那人真是太女的旧人,军营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进,国之储君也不是什么人拿着个同太女有旧的借口想见就见的。
殷夜熹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回了营帐,准备卸妆休息。
虽然她没有受伤,脸包着久了也容易闷出问题,不需要她露面的时候,她还是能不包就不包。
从吾一行人脚程快,殷夜熹这一大群人反倒走得慢。
她回营帐后还未坐下,从吾已经打了个来回,让她跟着去一趟。
监军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好奇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居然真和太女有些关联。
不过她也知道,有些事她能好奇,有些不能,因此十分乖觉,没有开口说要跟去。
从吾却叫她同往:“嬷嬷也一并来吧,还要劳烦您。”
监军嬷嬷奇了:怎么还有她的事呢?
等到了营门处,她们方知,为什么必须太女亲迎。
那哪是什么京都跟来的小美人,一队规模不小的边民赶着牲畜,或推或拉着上百辆车的粮草,说是自筹了来献军的。
领头的却是个年轻哥儿,见到殷夜熹出来,那哥儿方解下挡风的皮帽,露出一张令殷夜熹赞叹的脸。
那是一张不能闭着眼说丑的俊脸,只是不像京里时兴的轮廓柔和的俏颜,带着边地风情,五官秾丽,眉目深邃又舒展,瞧着像是有外族血统。
段景时解了皮帽,将脸完整地露了出来。面前全是女人,目光还全盯着他,他难免有些羞赧。他顶着无数人的目光,向主位之人下跪行臣礼,双膝还未落地,身前突然贴近一具女子身体,他被人用力搀起。
段景时吃了一惊,忙躬身后退,恭敬地向眼前人说清情况。
“这些是边地数镇的乡亲们筹措的粮草,还有不少牛羊,都是听说殿下率军在此,特来酬军的。”
殷夜熹本就情绪不稳,见到晚风里众人穿得不甚齐整,瘦骨嶙峋,眼中的热意就怎么也下不去。
这种情况,她只在前世见过。
俗话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封建时代的官军可没有多少好名声。一路行来,她虽然不甚了解,却也明白大瀚并不能脱离历史的弊处,独树一帜。无论段景时是怎么筹到的这些粮草,又是怎么说服人们送来,她都钦佩他。
身为“太女”,殷夜熹帐中的饮食自然是不缺的。只是她到底不是真身,监视她的人会分去大半食物,只留一部分给她。此事不为外人道也。
但是她刚刚巡查过伤兵营,看到底层士兵的窘状,当然知道她们什么都缺。
资源,即便在不稀缺的时候,也是分配不均的。
更何况因为此地已经被伊尔泰三部搜刮了一遍,大瀚军队没能获得多少口粮。而从周边调运,耗资甚大。
超过万人的大军一天的吃用就极为惊人。
士兵还不能饿,一旦饿上两天就得哗变。
所谓打仗打得是后勤,三军未到,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
殷夜熹越过密卫上前扶人的举动让从吾十分不满。她上前几步,以强健的体魄格在二人之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随时可以拔刀。
段景时又后退了几步,只说天色已晚,乡民们回去还要赶路,军营重地闲人免进,这些物资就麻烦她们接收了。
而后又向殷夜熹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修了下前文不合适的词汇,不必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