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

放人

她们的计划很简单。在这件事上,越简单的计划越好。

太女还无法起身,从吾想让声替躲在轿辇里,她使人擡到审讯的地方晃一圈,先假借太女名义将人捞出来,然后顺便将萃心想要保护的人一起打包送出宫。

到了宫外,萃心的人会接手将二人接走。

至于宫里,二人已经暗下决定,用另一个侍人李代桃僵。

二人在宫中多年,往常也施过不少恩惠于她人,想要寻一个愿意替她们受过的人还是不难的。

没有一个对这个预想有愧疚之心,只一心想着她们看重的人能够逃出生天。

萃心调整好神情,让如意先在外头候着,自己先进去禀告。

刚步入内室,茉心就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

萃心用口型询问:睡了?

茉心点点头,拉着她手到了外间,才轻声问:“妳去哪了?殿下方才寻妳哩!”

萃心道:“我奉殿下令去领个人。”

茉心按她示意往窗外望了望,看到廊下避风处,一个身形瘦弱的侍人在春景里站着,状态乖顺,模样伶仃,穿着豆绿的侍人统一服装,浑身上下仅有脖颈上一串珍珠项链是贵重的,在春日的晨曦里晕出柔和的辉光。

萃心揶揄道:“那项链不是妳的吗?早上还看妳戴着。”她笑容暧昧,做出一副“我知道妳在路上都干了什么”的表情。

萃心微一垂首认了下来:“有两天没见了。”

茉心对她到宫门口走一趟居然用了这么久的最后一点疑惑也散了,拿食指隔空点点她:“妳呀,下回可不许了,耽误殿下的事,有妳好果子吃!”

萃心点头应是。

茉心见她心不在焉,误以为她是想和意中人在一处,轻轻推了她一把:“妳那个身上还有差事吧?去吧,一会儿我替妳说,让他在廊下磕个头就行。”

萃心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囫囵点头,出去同如意讲了,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拉着他一起跪下,冲着主屋三跪六叩,结结实实地行了大礼,又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另一边,从吾疾步回到密道,寻到替身们暂居的石室,拉着小石头就往外走。

殷夜熹心中一跳,只来得及一把拉住小石头的另一只手。

从吾迅速出门的动作被阻,扭头横眉冷视:“放开。”

殷夜熹心中的怪异感更加明显。她干脆站起身与之对视:“皇储已经能说话了。”

以往替身的任务也偶尔会由从吾告知,所以一开始将她们二人都带过来的时候,殷夜熹是没有觉得此事不对劲的。

但在替太女见过三名未婚夫侍,又大概猜到太女身上出了什么事情之后,从吾如今的行为就很可疑了。

太女是行动不便,不是不能说话,让声替前去不合常理。

从吾本就焦急,闻言怒从心中起,杀意漫延:“放手!”

殷夜熹半点也不退让,反而上前一步:“无论什么事,我去。”她低声追加筹码,“小石头身量和太女相差太多,我更合适。”

天色微熹,透过暗室顶端被荒草淹没的细小空隙透进微弱的光,让习惯夜视的从吾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二人的身量。

她这才恍惚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身形相仿的四人,外貌身量身形都出现了明显的差异化。声替的身高比脸替矮上半头,身形也显而易见的小上一圈。

四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储的替身,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各自长成不同的样子。

从吾没有犹豫太久,她很快松开懵懂惧怯的声替,让殷夜熹跟她走。

站在另一个出口前,殷夜熹听到外头有不少人的动静,她转向从吾,静候她给出进一步消息。

从吾到了现在,也不再掩藏她的目的:“我也不怕实话告诉妳,这是我的私事,不是皇家的命令。我要妳去救一个人。那人是我同胞弟弟,阴差阳错被送到这里来。妳若帮我这一个忙,算我欠妳一个天大的人情,将来定当报还!”

殷夜熹这才知道从吾身上的异常和紧张是为了什么。

她轻声询问:“是那个爱吃豆花儿的弟弟么?”

从吾从前便提过她有一个同胞所出的幼弟,因为挑食身量比同龄人都小,家中很是头疼。

以她的年岁反推其生父的年纪,再有一个胞弟恐怕困难。

从吾眼神都软了一瞬:“嗯。是他。”

殷夜熹道:“我没有问题。只是将军需将接应都安排好。”

宫门重重,又岂是她一介东宫密卫队队长能够一道道叩开的?从吾必然要请她人相助。

她只能动动嘴皮子,让人暂时放开对从吾胞弟的控制,但从这儿到宫门,还有重重关卡要过,出了宫门,也要防止被人发现后追回来。

她这个假皇储能做的极为有限,甚至连出东宫都不敢保证。

从吾嗯了一声,不愿多谈。

殷夜熹也不过白嘱咐一句,从吾具体有什么安排,她自然是不需要,也不想要知道的。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风险。

从吾与她也不过是利益交换,说到底,就算从吾什么也不曾许诺,让她来办这件事,她也只能乖乖照办。

身为一个任人宰割的替身,她其实是没有什么选择任务的权利的。

哪怕这个任务其实不在她的本职范围,甚至有悖于她的职责。

她只是一个“工具”,端看谁将她拿在手上使。

身为东宫密卫首领,皇储的一应出行安全都由从吾负责,要调动一副轿辇轻而易举。

殷夜熹登上这座宽大的玉辇,依言侧躺在上面,从吾轻手理好纱帐珠帘,又站远了些多角度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了才招呼人起轿。

她已经先一步暂时切断了内殿和外殿的巡逻队伍,对内称太女正在寝殿休息,不让外殿的人打扰,什么人来求都称不见;对外又说太女气闷,想要出来转转,里面在整顿内务,让她们不必去打扰。

随后她亲自跟着载着假帝储的玉辇,去到了她想要去之处。

从吾再是有身份,也大不过皇帝亲自派来审问的嬷嬷。

童儿经过一顿毒打,已经奄奄一息。

这还是嬷嬷看在从吾的面子上,已经手下留情的结果。

她也不能真什么都不做,七个小郎都在皇帝跟前挂了名号,不许走脱,亦不许区别对待。

她能让用刑的人对从吾的胞弟下手轻一些,用的也是看他年岁尚小,怕一下子打死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交不了差的借口。

尽管如此,童儿也受不住,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好在他人并不笨,只是叫着爹爹姐姐我好痛饶了我等语。他是一时发了痴,将自己和长姐都送到如今这般田地,并不是真的想死,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说出些什么不能说的,他和姐姐才是真的完了。

他年纪小又受宠,求饶得毫无羞耻感,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敢认下罪名。

好在嬷嬷也网开一面,没有一味的死打,看他快受不住了,便叫停了让他缓缓。

童儿就在刑讯中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只觉得人生灰暗,未来无光。

刑讯暂停的时候,他开始是感激的,觉得有了喘息的余地,可到了后来,停下的时候,才是痛苦一瞬间涌上的开始,因为没有新的拷打落在身上,所有受过刑的地方全都剧烈的疼痛,他都不懂身上是不是还有一块好肉,只想快点从这样难受的境遇里解脱。

这一次的暂停似乎有点久,让他在强忍了一波痛苦之后,尚有余裕去关注外面的动静。

似乎是有什么人进来了,窄小的刑室里,几乎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负责审他的嬷嬷交涉。

嬷嬷的声音令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从吾不能暴露自己擡来的人不是真的皇储,庞大的玉辇进不了审讯之处,只能自己先领了人进去,令嬷嬷出去聆听太女的命令。

嬷嬷听到太女亲自来了,二话不说就跟着出去行礼,却并没有立即松口,只说她是奉了皇帝的令审人,不敢擅作主张。

从吾怒极:“这是太女殿下!”

这也是她们刚才商量好的。干脆就让从吾假作是她说服了皇储,请动太女出来替她的胞弟求情。

这样总比太女前期没有关心过这七个小郎,病了一晚反倒想通了来救人更合理。

从吾的表现根本不用演,就是一个救弟心切的濒临崩溃的姐姐。

至于殷夜熹,只消适当地利用她的“皇储”身份,给皇帝派来的人施压就好。

其实从皇帝开始就知道,太女的病情根本同这七个小郎子毫无干系。

就算是要说有,也只能是太女纵欲,主要错在她身上。

只是皇家不会承认,错也是其余人的错,又要泄愤,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

殷夜熹见嬷嬷咬死了是受了皇帝的命令不松口放人,也不着急,只是懒懒地哦了一声:“妳这老货,是要孤现在去请母皇来,让她亲自请妳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