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见
皇帝的召令在不久之后果真传到东宫。
此时内殿已经不再是适才那般人不自安的状态,太女已经被提到暗室中关着,众人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地上的血迹都清理过,便连薰香也重新点过。殿内开过窗通过风,那种浓腻香气中还杂着丝臭的奇怪气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任家给皇太女特别配制的“情缠”。
这味香初闻清淡,若是对香味不敏感的人甚至闻不出来是香,但是后劲很强,余韵悠长,特别是长期使用这款薰香的人,在剧烈运动过后会散出更为强烈的气味,沁人心脾。
丝丝入骨,谓之“情缠”。
童儿经过刚才那通折腾,伤口裂开,此时已经换过药,重新包扎好。
按照殷夜熹同从吾的约定,他是最先一个被送出宫的。
从吾并没有带胞弟走暗道,而是明着派人将童儿送了出去。
她们昨天进来请罪虽被不少人瞧见,但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外间人并不知道。之后从吾捂着被砸破的额头出来让人进去收拾,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违和。
地上的血是喷溅式的,总要遮掩过去。从吾便拿殷夜熹砸太女的香炉给自己额前来了一下,血迹混在一处,看着更吓人也更真实了。
“总要圆过去的。”
童儿心疼姐姐的时候,从吾这样答。
太女觉得手底下人做错了事,关起门来处罚一二,是非常正常的事。
萃心本要将如意也一并送出去,却被如意拒绝。
她拉着人到角落说话:“如意,妳,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此前如意表示不欲让她为难,这才主动留在东宫,再筹谋以后。可经过之前的事,他的善解人意就成了苍白无力的借口。
如意对皇太女,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想。
如意才混入东宫,就接连遭遇了这许多事,一时也是有些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借着照顾童儿的机会留下,想要将童儿争取到自己这边,再说其她。
本着徐徐图之的想法,如意想等过一段时间,皇太女召见童儿的时候,他能随行,从而接近她。
谁知事情转变这样快,她还没接近,皇太女就被打昏了。
这么简单的吗?
他有些怀疑,所以那时想要近前查看那是不是真的皇太女。
“我只是,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担心皇太女不死,又担心皇太女死在别人手上。
所以他很矛盾。
萃心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接近过对方的心。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她们是两情相悦,有共同目标的相互奔赴。现在,她看懂了,如意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身上,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萃心问他:“妳还愿跟我出宫吗?”
前事她也不想追究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们已经联手筑下大错,再去纠结那些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她们还有没有以后。
她是真的喜欢如意。
如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他自然是想出宫的。
谁不想活着呢?宫里可不是什么能平安度日的好地方。
萃心得到他含糊的答案,已经不想再细究其她。她只要有这个保证就够了。
她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到如意转幽的双眸。
殷夜熹换上皇太女的衣服,嗅闻着已经除去异味的好闻的空气,心情也逐渐平定。
她本想让人来治束阿英的脸,却被对方拒绝:“已经耽误了那么久,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束阿英自请下暗室去看守皇太女,小石头自告奋勇帮忙。殷夜熹就让她们带着食水被褥等物下去了。
其余人还留在地面,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召见。
殷夜熹一和大家达成初步一致,先以自己醒来,需要积福为由,叫人停了对余下六个小郎子的拷打。但已经晚了,六个小郎被打死了四个,还有两个眼看也活不成了。
她闭了闭眼,挥挥手让人下去。
从吾的额头已经处理过,坐在一旁凝眸不语。
如若不是她们当机立断,提早将童儿硬是抢出来,恐怕此时也要替他收尸。
殷夜熹道:“圣上可能很快就会来东宫,我向诸位再确定一次,同意我的计划吗?”
她的目光缓缓从在座各位脸上掠过。
众人都知道,她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当然不是说如果有人不同意,现在可以退出,大家各走各的这种宽和的条件。
如果有人不同意,那么和同意的人势必有极尖锐的利益冲突,殷夜熹的意思,是在外界的势力介入之前,先以不同立场分出胜负。
从吾有些自嘲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其她的路好走吗?”
副手谷雨默然。应是跟随从吾的意见。
萃心有点紧张。她的注意力从如意身上转回正事,马上意识到她应该出来做事了。
无论是圣上来此,还是皇帝召见,在茉心不能用的情况下,陪在“太女”身旁的人就必定是她。
虽说她们已经有了共识,就算被皇帝认出来是假太女,也不会真把人就地砍了,但谁知道皇帝或许砍不了替身,会不会砍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出气呢?
即便这样,萃心也没有什么办法,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除非她想现在就露馅,引来皇室的怀疑和追捕,否则一会儿的出行,她是必去的。
皇帝的命令果然很快就到来了,她们在宫人打扫干净之后,还没说几句就接到了今上要见皇太女的消息。
殷夜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让萃心和如意将她打扮好,就在萃心和从吾的拱卫下出了东宫。
萃心不必人招呼就上前同人套话,问皇帝现在怎么会在那召见皇太女。
一般来说,圣上召见儿女,多是在她处理政务的地方,或是皇后的寝宫。可刚才来人悄声告诉她们,其实圣上并没在办公地点,却是在一个后宫侍人的寝殿里。刚才在人前不好说,等到太女出了东宫了,才将实际要去的地方告知于她们。
常年处在深宫之中的萃心几乎是一下子就察觉到里头有什么不可言传的问题。
她现在宛如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全身神经紧绷,生怕有什么人或是势力要对她不利。
来人小声道:“奴是皇后的人,圣上不太好啦!”
萃心心中一凛,立即告了个罪,暂时离开,快步走到车辇旁,将此事告诉殷夜熹。
皇帝有恙,对殷夜熹有好处也有不利处。
皇帝生了病,可能就会忽略一些细节,让她更好地蒙混过去。不过圣躬贵恙,也意味着守卫会升级,若是她有哪里不妥,说不定在皇帝身体不舒服心理不稳定的时候,一怒之下就地发作,没有缓和的余地。
生病的人心情大多数不会很轻松很美好,这一点看真太女就知道了。长期的病痛让她心理扭曲变.态,忌恨身体健康的人,从而做出一系列耸人听闻的违背人性的恶事。
殷夜熹提这个当然不是为了真太女的所作所为开脱,她只是和萃心提醒一下,一会儿遇上的可能是个不在正常状态下的皇帝,一切需要小心应对。
萃心听完殷夜熹的话,心更沉了几分。
与她相反的是殷夜熹就算如此,脸上仍是一片镇定。
萃心从辇下望着重又挺直上半身,从容坐好的殷夜熹与皇太女酷似得真假难分的安宁面孔,心里奇异地慢慢定了下来。
春夜下起了小雨,雨势越来越大,众人不得不半途停下来替“太女”打上雨具。
雨天地滑,要快,又不能太快,否则把主子摔了,更是天大的罪过。
等殷夜熹一行人赶到皇帝所在的地方,四下无人,皇后已经把无干的侍人都或是关押,或是指派去了别的地方,清场了。
看似没有什么人的宫殿门口,殷夜熹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刚才少得可怜的交流时间里,从吾拣了她可能会遇到的重点信息说了。
大瀚之主有一支暗卫,这些人平时隐在暗处护卫于她,常人用肉眼很难发现她们。
她可能不需要和这些人正面对上,但需要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不要以为面前无人,不在圣上身前就放松警惕,轻忽大意。
也许她在帝后面前能发挥正常,完美表演,但暗卫会收集她不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和言行,上报给天下之主,圣上就可以借由这些信息辅助判断她的情况。要是她因为在其她地方做得不到位而被发现,死得不明不白,就太冤了。
“勿要连累我胞弟。”
从吾如此道。
殷夜熹当然没把从吾的威胁放在眼里。
她若暴露,从吾也活不成了。她的威胁从来不来自于从吾她们,而是大瀚皇室。她愿意听从吾说这些,愿意小心,是不想白白浪费了到如今的努力,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没有人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
走到门前,有一个眼生的成年女子来开门,目光恭敬又不着痕迹地从她们这一行人身上掠过,墩身行礼:“殿下,圣上等您多时了。”
这女子身体灵便,脚不沾尘,显然功夫极好。
殷夜熹猜,她或许就是皇上身边哪一个暗卫,藏在伺候的宫婢中,特殊时候才露面。
不过,她见到的,或许也不是对方的真容。
她没有向对方道谢,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于施舍,目不斜视地傲然步入屋内。
从此时起,她,就是大瀚的皇太女,殷家皇室的唯一合法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