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

鬼魅

太女的愤怒有若实质,只觉得胸口都像燃着簇火苗,越烧越旺。

她是主子,自然不用亲自开口询问,有茉心这个心腹代劳。

茉心也是叹为观止,大开眼界。她没想到从吾居然有这样的胆量,竟然背主,还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一个替身冒充太女,假传储命。

虽说不过是在东宫私放一个侍人,看上去无伤大雅,但她成功了。这让皇储很是不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有下一次行动,下一次行动又会是什么事,会不会下一回,她就敢让替身将太女取而代之,而后从吾挟太女以令诸侯,做一个掩藏在帝位之后的隐皇?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殷烨觉得,此事还是掐死了为妙。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看到从吾后悔。

此时太女的寝殿内,跪了一地的人们心思各异。

萃心在害怕担心之余,有些怨恨从吾。

她的如意是因为童儿留下来的,也是因为童儿被茉心提走的。

如若不是因为从吾的弟弟这样不知轻重一头扎进东宫,她的如意又怎么会遇上如今这样的事?

她这么想,便也这样表现了。

太女惯爱看别人不合,或者说,她喜欢的其实是满足破坏欲。

看着原本就不合的人撕掐多没有意思,她喜欢的是美好的东西破碎的瞬间,那才是世间绝美。

从吾和萃心相处多年,自有共事的默契,很快就上演了一出生动的反目成仇,互相攀扯责怪。一时间,太女的床前热闹非凡,好戏连台。

茉心都有些无语了。

这二位可都是她往日职场的同僚,一个沉稳,一个细心,素来是好相处的合作伙伴,如今钗乱发散,活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泼妇。

她有心让她们别闹了,不像样子,却没听到帐内太女的斥责,猜太女把她们当猴戏看,没准正来劲呢,就把话吞了回去。

太女悠哉游哉地看着出狗咬狗的好戏,心中又恨又痛快。

她觉得在这件事中,脸替竟然无视皇威,盲从于密卫首领,假扮皇储保下那些该死的人,错在一等。

而从吾,身为她的密卫首领,多年来得她信任,却不顾她的安危,私放皇家想要严讯的罪犯,也错在一等。

倒是萃心,因为从吾行恶的时候被她无意撞破,为求自保,不得不应从,还将心上人押到从吾想保之人的身边当做人质,可以算错在二等。

但萃心不够忠心,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于她,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若她早些求助皇家的力量,说不定她的心上人也可以得救。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和她的意中人,都得为她的背叛陪葬。

前方审得闹哄哄的,给后面的行动做了最好的掩蔽。

小石头利用从吾开的权限,从空无一人的暗道摸了上来,进到太女的内殿。

在她身后,一个身形更高瘦的人,身披一件不太合尺寸的密卫服,脚步略有些虚浮地跟了上来。

小石头跟她打手势,意思是妳还好吗?

束阿英比了比肚子,示意自己吃饱了,有了力气,让她不必担心。

她被关到现在,饥一顿饱一顿,又许久不见天日,眼睛很难适应强光。好在现在是夜里,太女的寝殿便是明烛高悬,也和明媚的日光不能比。

此时的她只吃了小石头给她的一些干粮和水,身体就逐渐有了力气。

其实太女倒是没有怎么打她伤她,只是关着她,不放她。三天两头给她点东西吃,让她不至于饿死。只有来送饭的人会带着火把,让她见到一点光明。让她于黑暗中一次次迎来希望,又一次次面临失望。

太女想要折磨她,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这样静静地将她撇在地牢里不管就好。

天长日久,她要么病死饿死,要么在黑暗中疯掉。

但束阿英不允许自己这样。

她要活着,她要活着出去。

至于出去了做些什么,以前的她还没有明确答案,但现在,她有了。

她于地道中越走越顺畅,初时还需要小石头的搀扶,后来就能独自走得稳当。

束阿英的脸耽误了这么久,已经完全没有痊愈的可能,她的头发已经板结成块,还有一部分黏在脸部伤口之上,跟结痂的血肉长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是哪,若要理清楚,必须将伤口揭开。那将是一项很痛苦的大工程。

这样的痛苦在身,束阿英也没吭气儿,她吃了点东西,喝过了水,又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点体力,就开始配合行动了。

实在是情况也容不得她再慢慢恢复。

不过她武艺在身,底子本来就好,只是饿得有些虚弱,得到食物的补充很快就能回血。

她此时庆幸太女只是折磨她的精神,并没有摧残她的肉体。

束阿英握了握拳头。

她现在的力量还不到健康时期的四成,不过对付病床上的太女,已经足够了。

太女的寝殿,自是华丽非常,层层叠帐,富丽堂皇。

萃心和从吾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

萃心先飞扑过去,挂在从吾身上撕打。

从吾是个武人,哪会这么轻易地就被萃心这么个做细致活的姑娘打倒?她只是身形一晃,很快就扭了萃心的手,把人从身上搡下去。

萃心猝不及防,没稳住,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撞到一旁的几案才停下来。

太女和茉心的目光禁不住追着满地滚爬的萃心,往一旁瞟去。

从吾借机大声求饶。

萃心吃痛低呼。

吵嚷声中,无人注意束阿英已经如同鬼魅般摸到了太女安寝的床帐之后。

一声轻微的格响,在前方的吵扰中并不刺耳。

就连离床边最近的茉心都没有觉察。

“行了。”

帐内一直安静看戏的太女终于发出了叫停的声音。

刚才还在争执的两方都不得不闭上嘴,保持安静。

“茉心,去把那两人提出来,带到这儿来。”

茉心诧异回头:“殿下?”这和她们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原来太女殿下讲的是不让她们见面,分别处决,要让她们死都见不上最后一面,留下最大的遗憾。

太女的声音有一点急促尖利:“要孤说第二遍?”

茉心当然不敢,垂头应是。

太女性格多疑善变,一时改了主意也是有的。

茉心往殿门口走了两步,张口欲叫人,却听到一声隐含痛楚的闷吭。

茉心又回身:“殿下?”

她伸手想要去掀帐帘。

帐内传来有些喘的声音,却不是受伤或是生病的那种,像是兴奋的喘息:“妳还不快去?孤改主意了,准备放掉其中一个。只是要放谁,得让她们自己选。”

确定了,这一定是她的太女殿下。

茉心放下手,依言叫人。

在等待把人押解过来的时候,太女又说话了:“叫谷雨带几个人进来。”

谷雨是从吾的副手,从吾之下,属她职级最高。

如今从吾犯事,密卫便应暂时由她把控。

等谷雨领了人进来,太女道:“把茉心抓起来!”

茉心一惊,下意识地喊冤:“殿下,奴婢做错了什么?”

太女继续指控:“萃心和妳情同姐妹,她犯事,妳不知道吗?孤看妳也是共犯,在这儿替她打马虎眼儿!”

茉心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她惊骇莫明:“妳是谁?”

太女分明还不能讲这么流利的话。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去看跪在一旁如隐形人般的殷夜熹。

眼前的脸替嘴都没张。

但世上能学太女说话的又何止一人?

是她疏忽了!

谷雨却没待她继续发声,亲自上前堵了她嘴,捆了拖了下去。

没多会儿,伤口未愈的童儿和如意被人带了进来。

谷雨将人接进来,上前搀起从吾,抱拳道:“首领。”

而帐中的“太女”也起身下床,却是小石头。

殷夜熹和萃心也从地上站起来。

萃心去看如意,殷夜熹则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做得好。”又问她,“人呢?”

小石头往后一指。

重重帷帐之后,一个半脸焦黑,如同鬼魅般的人形销骨立,细如柴的手却像是铁钳般,牢牢锢住真正的皇太女。

她将人半拖半提着,已经快支撑不住,殷夜熹帮了把手,才将她们接应出来。

太女还半身不遂,被封了嘴绑了手脚后丢到地上,像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

从吾扶着童儿,萃心拉着如意,都准备往暗道出去。

事到如今,不用强硬的手段也不太行了,她们都有心中要保护的人。

殷夜熹看从吾令谷雨带上太女,准备拿她当个护身符,一起出宫去,不由在心中暗叹口气。

到了现在,从吾还是这样忠心。

她难道以为,出了皇宫,还能出得了都城?

出了都城,还能走出大瀚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们迟早会死在被追杀的路上。

就算能一时逃过追兵,难道能一辈子躲藏吗?

她拔下头上珠钗,递给束阿英。

束阿英一脸莫明,以为是给她簪发的,摇头表示不需要。

殷夜熹将珠钗塞进她手里,随即抄起香炉,猛地往太女胳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