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

演技

演员的信念感非常重要。如果不能说服自己,那么更不能说服别人。

皇帝在的地方自然比别的地方要奢侈华丽得多。

殿内点着数支上贡的明烛,比起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外间,可以说十分明亮。但以殷夜熹的经历,和穿越前的灯火通明自然是不能相比。

灯火的亮度有限,她的面容也在不那么明亮的灯光里显得与阳光下不太相同。

出门前,她仔细地给自己上了个皇太女仿妆,在如今的光线里,几乎没有人能一眼看出她在脸上做了什么小心机。除非大力上手擦,她有自信能不被发现。

任皇后的性子本就软弱,刚才就已经哭过一场,眼睛肿得核桃也似,视线更见朦胧,见到唯一的宝贝女儿撑着才好转的身体就往里撞,眯缝着眼朝她招呼:“儿啊,快来看看妳母皇!”

殷夜熹从未在此时这样与皇太女的人设融为一体。

她爆发了从业以来最炸裂的演技,甩开萃心搀扶的手,跌跌撞撞扑到床前,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母皇!”

就好像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真的是她的亲娘一样。

皇帝听到女儿亲自走来的动静,感觉到她轻轻拽住床褥的力道,欣慰又怅然:“我儿,妳大安了!”

殷夜熹声音都哽噎得直抽抽,像小狗一样唔咽了几声。

皇帝察觉到她在点头,也没对她不说话的态度产生怀疑,只是在太医又将病情向女儿交待过一遍又退下后,让任皇后暂时去休息。

“这里有皇儿呢,妳也守了半夜了,先去洗洗脸。”

她虽看不见,却听了全场,知道皇后哭得眼睛都肿了,很是不好见人。

她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单靠皇太女一个人撑着太累,任皇后身为国父,必是要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频频出面,帮着女儿稳固后宫与朝政。

不管他从前会不会做,愿不愿做,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是必须要去做的事。

身为大瀚之主的她突发急病,还是这么个无法遮掩的症状,宫中又非铁板一块,总是有各方势力的人的眼线,相信今晚之后,她暂时失去视力的事就会传到一部分人耳中。皇太女还年少,尚未大婚,膝下空虚,地位其实并没有想像之中的稳固。

说起来,她这一支,从祖上起就子嗣颇丰,嫡支并未受此问题困扰。是从她开始,后宫几无所出的。

她又为了和任家的协议,和任皇后患难的感情,不愿立更健康的次女为储。为了维护她和任皇后的结晶,她想了很多办法,养了一屋子各有擅长的替身维护宝贝嫡女的形象,她甚至逼死了另一个孩子。

对于皇儿继位这件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这样才不枉她费了那样多的心思。

皇儿身体同她一样不好,都是胎里带的弱。这是她的过失。因为是她将这种病情传到皇儿身上的,她身为大瀚之主,富有四海,却不能保宝贝女儿的身体健康,怎么令她不恨!

好在一切就快结束了。

等其她东宫侍人生下继承人,她们受任家桎梏的命运就将改写。

想到此处,皇帝暂时看不见的双眼逐渐露出柔软的神色。

自女儿记事起,她就不拦着两个孩子亲近,任家常常借着任皇后之便,带幼年任雅书出入宫廷,她也由着她们。私下里,她甚至也会对太女说芽儿是她弟弟,让她好好看顾。

任家怕是没明白,打小的情份虽然难得,但竹马通常打不过天降。

天长日久的,本来还有些暧昧可能的表姐弟就处成不似亲生胜亲生的亲姐弟了。

她为了让太女不对任雅书一个人产生特殊的情谊,还默许了太女来天癸之后就开荤的做法,只叮咛她不要让人知道。太女也处理得很好,东宫亲近了那样多的小郎,外间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愧是她的女儿。

这几天东宫传来的消息也表明这个女儿头脑清醒,没有因为小郎们都进了宫,就逮着亲近的更加亲近,而是将任雅书放在一边,先同左相嫡孙成就好事,她很满意。

她到底是做得不够好,实在是任皇后出现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恩义情份都顶了格,她无法违背本心去对他不好。

好在女儿不像她般是个痴情种,是个懂得制衡的,将来等她百年,也不至于继续被任家拿捏。

大瀚的将来,不能继续被任家钳制。

而任家,连出了两任皇后,也已经到顶了。

待非任家所出的皇孙女继承了帝位,也不会再将任家这尊大佛给搬回来。

这就很好。

至于任雅书的日后,他都当上了皇后,天下都是他的孩子,有没有自己亲生的小孩,又或者有了又不能继位,又有什么要紧呢?

重要的是她们给了他皇后的尊荣,让他成为天下男儿们艳羡的唯一存在呐!

任皇后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前段时间是太女病重,如今皇帝妻主又突发急病,他心力交瘁,身体和心理都遭受了最严酷的煎熬,此时夜已深,他确实需要休息。

于是他叮嘱了妻女两句,就被宫侍扶下去梳洗歇息。

待任皇后离去,皇帝摸索着要握住女儿的手,却发现她紧紧握成拳头,还轻轻打颤。皇帝心中一软,也不强制掰开女儿握紧的手指,只在她手背拍了拍:“皇儿,母亲听说妳选了左相嫡孙?怎么不选段家子。”

要当未来皇孙的父亲,段家子比左相嫡孙更合适。

因为他没有烜赫的母族,他若想要保亲子上位,就一定会抓紧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会倾向于跟皇室合作,伙同朝臣架空皇帝的事是不会做,也没有基石去做的。

而左相,已经是文臣执牛耳者了。

殷夜熹早已殷烨上身,哽着声,却还要耍脾气:“他不好看!”

皇帝听到哭笑不得:“妳呀!”

嗔怪过后,仍是告诫她:“别的事可以随妳心意,此事还是要依朕。”

她用了朕当自称。就是希望女儿能够别把事情放在私人感受上,要为这个国家,为她们殷家统治久长做出一定妥协。

“美人以后会有许多,可帝位若不稳,又何谈以后呢?”

殷夜熹含糊推拒了几句,终是应了下来。

皇帝欣慰地又拍了拍她手背。

她并没把自己的病情看得太严重,但若她的眼睛从此看不见,那么早日将皇位传给女儿,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了几句话,皇帝也累了。她收回放到丝被外面的手,缩回里面暖着,声音也愈轻:“任家小郎,得晚一点再圆房。”

这回,身边的抽泣声一顿,然后再响起的时候就气虚了许多。

知女莫若母,皇帝听到她这样大喘气,哪里会不知道她这女儿的好色毛病又犯了?当下擡起半边身体,急问:“妳不会已经跟他……?”

殷夜熹委委屈屈:“母皇,芽儿得知我先跟左相嫡孙同房,伤心得很呢!我,我就……”

皇帝给气得又用力躺回去,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这个女儿,往常有些小毛病,小问题,那都无伤大雅,都不要紧。这件事她是耳提面命了许多次,就差提着女儿的耳朵对着她脑子里灌了,太女一直答应得好好的,即便是身体那样不适,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见她发大脾气,可见是订了亲就长大了,懂事了。谁曾想她答应得好好的,最后还是守不住。

皇帝眼前本就黑,如今更是一阵阵地发沉,脑子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颅腔里炸开。

她捂着额头呻.吟:“妳气死我了!”

到这个时候,她也不自称为朕了,只想着身边有根棍儿,她好请家法,打死这个败家玩意儿!

殷夜熹忙上前搀人坐起身,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太医就在外间,叫一声就能进来云云。

“别叫太医!”皇帝强忍着不适,一把抓住作势要出去喊人的殷夜熹胳膊,止住她出去的脚步,“别惊动妳父亲!”

晚上已经叫过一次太医了,闹得人仰马翻的,这才消停多久,又传太医,明天外间该传她驾崩了吧!

太女还这般幼稚,不能立起来,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有事!

皇帝硬撑着坐起来,还真给她缓过了这股劲儿。她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甩散她脑子里的血块,甩开眼前的黑暗。

“烨儿,妳糊涂啊!”

皇帝重重拍了拍床边,让她跪下。

殷夜熹将信将疑地放开她,依言在床前跪下,直着身子听训。

皇帝双目无法聚焦地“看”着她,痛心疾首:“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殷夜熹摇摇头,想到皇帝现在看不到,忙说道:“儿不知。”

声音里还有几分赌气,装得似模似样。

皇帝沉着声,表情严肃:“只要妳与他同过房,任家就能造出个‘妳俩的孩子’来,妳信不信?”

殷夜熹大惊失色,身体微向前倾,仰着头讶道:“芽儿那么善良,哪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母皇,妳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了!什么‘有了夫郎忘了娘’这样的话,母皇妳这样有见识,定不会这样认为吧?”

殷夜熹:不会吧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