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蔑
“她打断了小玉的手。”
砸过之后,殷夜熹随手将香炉弃到一旁,轻声说了句,似是解释。
束阿英的眼神瞬间变得淬利,她捏紧了手中珠钗,就势往太女脸上一划,温热的鲜血瞬间飙出,飞溅在场诸人衣裙。
太女此时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她的右手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半边脸上血肉模糊,皮肉翻卷,十分可怖。
在场诸人心惊胆裂。
她们只是想挟持皇太女,并不是真想伤害她啊!
殷夜熹却道:“大事已然,即便不伤她分毫,她会放过我们吗?”
那当然是不会的。
但是,但是……
在场诸人地位以从吾最高,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主导。
“做人留一线,总是好一点……”她说不下去了。
她们刚才要干的,计划要做的,都是严重违背大瀚法条的杀头大罪。
就算她们好生请皇太女同她们一起走一段,大瀚的官兵也是要追杀她们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正在她们纠结时,外间传来谷雨和人的说话声。
原来是太女今天晚间的药熬好了。
殿中诸人惊慌失措。
那是太医属的人,谷雨怕是拦不住。
萃心打起精神:“我去接吧。”
她是太女身边大宫婢,她出面也算正常。
从吾却拦住她:“不妥。妳我一同前来请罪之事总有人知道。”
来人不是东宫的人,也是亲东宫的势力。门口守着的侍人是知道她们进来请罪的,要是露点什么,于她们就是灭顶之灾。
其实最合适的人是茉心,但茉心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她对皇储的忠心,是不可能受她们威胁的,一定会借机将事情捅出去。
情况紧急,殷夜熹却叫住慢慢往太女身边靠的如意:“这位哥哥,烦妳帮我梳头。”
如意方才起眼神就晦暗不明,如今还靠向太女,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殷夜熹不知他想法,先把人叫住。
眼下太女就是她们手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张底牌,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伙人也别想着从暗道逃走了,手中没有足够份量的人质,是连东宫都出不去的,只要一露头,就会被金兵卫射成筛子。
几乎是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同个念头:这个时候还梳什么头?
殷夜熹却不顾那些人,招手让如意过来,打开皇太女的梳妆盒子让他帮着挑件首饰。
她的珠钗方才给束阿英划太女的脸了,现在满是血污碎肉,不能用。
“这药要趁热喝,便是太女殿下有什么事,此时也该停下先进药。耽搁了殿下的病情,妳担待得起吗?”
外面的人谷雨已经拦不住了。
殷夜熹也已经重新梳好头,她就势将胳膊压在如意手上,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往门口走去。
从吾和萃心都在吃惊之后反应过来:确实,此时由她出去止住是最好的。
可眼下的情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从吾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像团烂抹布般的皇太女。
如若不是殷夜熹非要打断太女的手,还怂恿束阿英毁掉她的容貌,搞成地上狼藉一片,她们大可将人先藏到帷帐后头,再让小石头躺到床上装作皇太女。
都这个时候了,这俩替身还见缝插针地同态复仇,是多么不成熟的表现啊!
闹得现在大家不上不下地卡在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从吾几乎想要撇下殷夜熹在此,自己带着胞弟一走了之。但这个念头才起就被她否决了。
她们是同谋,真要严格算起来,她是主谋,其余人只是共犯。
至于替身们,甚至连共犯都不是。
她们身份低微,在宫内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只能听命行事,若是她不依着原先的约定将她们带出宫一起逃亡,替身们为了活命一定会很快将她们卖了——虽说卖了消息也注定是个死,但死得痛苦折磨还是死得痛快还是有着非常本质的区别。
从吾并不想考验人性,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殷夜熹作势让如意扶着,走到了门口。
太医院的人已经快要冲到谷雨身上了,擡头见她出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心里有些准备,临到事头,殷夜熹仍是有些紧张。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吵什么?”
美人微愠,宫灯因开门的动作带起的气流微微晃动,灯影摇曳中,雕花的阴影映在她毫无瑕疵的面庞上,将她脸分隔成明暗两边,显得有些诡谲。
“殿下!”
谷雨摸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没有轻举妄动,来送药的已经欢喜得要哽咽了。
“殿下已经能走动了吗?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殷夜熹示意如意接过托盘,一副懒惫理人的模样。
来人看她不欲多说,忙将汤药献上,欢天喜地地退下去了。
殷夜熹取了药回转,如意也没再尝试靠近太女。
从吾见危机已过,松了口气,招呼大家进密道出去。
殷夜熹其实早就定了主意,当然不会跟她们走。
她告诉从吾:“‘太女’病愈能起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当今耳里。妳真想现在走?”
现在走,就是跟宫里传消息的跑时间差。跑过了,被追杀;跑不过,被截杀。左右是死。
从吾急了:“那刚才妳冒充太女出去?”
问完又气结。
刚才若是脸替不出去,等外头的人闯进来,她们现在就要被围杀。
眼见着出路越来越渺茫,便是从吾也心浮气躁。她抓了抓头发,破罐破摔地说:“那妳说怎么办吧!”
殷夜熹环顾众人:“咱们现在还没有被发现,我可以以皇储的身份,先安排该出宫的人出宫。”
萃心眼皮一跳,将放在如意身上的注意力全收回来,擡眼看向这个脸替。
殷夜熹继续蛊惑:“萃心,我记得妳已经快二十五岁了,我可以以妳年纪大了伺候不得力的缘由,将妳放入今年出宫的册子里。”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萃心身旁的如意,示意她们可以在宫外相聚。
从吾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妳想代替皇储?这怎么可以!”
殷夜熹目光如刀:“这是最安全、最可行的办法。难道妳要秉着忠心,指认我非太女,送大家一同去死吗?”
从吾一时惊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指认这个是替身而非真正的皇储,真太女现在毁容又断手,依惯例,她已经当不了皇帝。
而当今圣上仅有皇太女一个合法继承人。
那么,无论将来是谁上位,这样一个残疾的皇太女可能能暂时留下一条性命,用以彰显新皇的仁慈,从吾一家却是活不了的。
伙同外人残害前皇太女,应诛九族。
从吾忽然汗出如浆。她此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脸替,一直有一个惊天的计划,直到此时,才撕开从前听话的伪装,露出真实的模样。
殷夜熹半是引诱半是威胁:“若我成功,送各位安全离去。若我失败,是我一个替身胆大包天,狼子野心,与诸位无关!”
从吾嗓子发干,萃心亦然。
殷夜熹的话太有诱惑力了,她二人只要细思就知道,如果能瞒过周围的人,暂时将此事度过去,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只要能瞒过这一时,让事情不在当下暴露,之后她们大可从容安排,逐一逃脱。
从吾的血沸腾着:“可是,妳要怎么确信能瞒得过帝后?”
便是能瞒过其余人,帝后身为皇太女的亲生母父,是怎么样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儿的。
殷夜熹满不在乎地说:“瞒得过就瞒,装不了了,圣上也会站在我这边。”她指了指地上还没醒的真太女,轻蔑道,“难道要让天下人奉一个这样的人为主吗?”
会被世人嘲笑看低的。异族也可以用此当作借口,再度出兵大瀚。
届时,刀兵又起,生灵涂炭。今上担不起这个责任。
从吾心下一寒,重新审视着殷夜熹,却换来对方意味不明地一笑。
“想好了么?”
躺在美人床上的皇帝听说太女已经能起身,大喜过望,猛地一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地软倒。
皇帝欢喜得晕过去了,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大事。
人嘛,上了年纪,身体多少有些问题,对于大喜大悲的事总是要格外注意。当今圣上只是一时没注意,太过高兴了,一会儿就会好转。
大家虽然慌张,心里也多是这样认为的。
但随着皇帝身边的宫人做完一系列急救措施,皇帝悠悠醒来,却直呼宫人点灯,众人心里才齐齐一沉。
皇帝的眼睛似乎一时看不见了。
任皇后听闻皇帝妻主突发疾病,从未央宫匆匆赶来,进门先让人摁住今夜服侍皇帝的侍人,再问太医。
太医来看过,神情逐渐凝重,让皇后屏退众人之后,方道:“圣上太过激动,脑中血块压迫眼睛的经络,情况不妙。”
任皇后心尖一颤,落下泪来:“陛下!”
皇帝此时已经恢复镇定,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召皇太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