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熊护卫骑在马上,蹄声嘚嘚,春风如刀。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被春风吹散在潮湿的夜色里。
女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近一年来,熊护卫和曹护卫一起护着别雨石南下寻亲,同吃同住,早已经亲如姐妹,还约定好回了京都述职后,要互相去对方的家里坐客。
谁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惊变。
她的眼泪横飞,眼角很快被风吹冻干,紧绷得难受。
心却比身上的伤更痛。
天色将明,城门就快开了,她唯恐强人天一亮就逃出城去,连夜叩开江宁县县衙,在对方不耐烦的目光中,掏出从不离身的禁军腰牌:“吾乃圣上亲卫!”
县衙的人直接给吓清醒了。
圣上亲卫来此为何?
熊护卫已经没办法去想若是县衙亦是敌方她也会死这种事了,急道:“我奉命送我家将军养妹归宗,谁知竟遭强人夜袭,将小姐掳去。速予我些人马,封城搜查!”
对面听得眼皮乱跳。
“封城搜查?说得轻巧!”
本来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出事了,竟然只是一个养妹。
真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大动干戈?
熊护卫才不管对方怎么想,见她没有立即行动,出手如电,直接扣住对方喉咙,语气森然:“速速叫人!不然……”
她手指收紧,卡得手底人喉头咯咯轻响,复又松开,将人甩开:“快!”
熊护卫是京都贵族女子,禁军内卫,从未受过如此怠慢,加上事情紧急,手段难免重了些。
对面好不容易喘匀呼吸,又怕又恨,却仍然梗着脖子拒绝:“阁下可有调令?”
要调动当地的武装力量,不是只张嘴说吾乃天子近卫就可以的。
她们认令不认人。
不然哪个有点身份的人都来命令她们,这天下还不乱了套!
熊护卫急得头昏,根本没想到这一点,或许是想到了,只是事态紧急,下意识地忽略了。
那人看她身上带血,衣裳不整,大晚上的跑过来,也知道确实是出了事。
出兵不行。出点力倒是可以。
“出事的地点是哪里?是哪家小姐被强人掳去?我予妳些不良人前去搜查一番。”
熊护卫差点要爆粗口:搜查个屁啊!事情经过她都知道好吗?她要的是封城搜查!
但封城搜查是大事,不是她一个禁军能办到的。
就算她有证据,也调不动兵。
除非她有正式调令,或是身份足够压制当地官府。
二者她都没有。
熊护卫的出身自然不凡,人家却也未必比她差到哪里。
大瀚的地方官员权力不小,能在熊护卫出手威胁的情况下还肯调派不良人协助她,已经是看在她背后能量不凡的面子上了。
天亮起来的过程很长,此时也已经不能再拖,熊护卫还想再争取更多:“城门不能开!”
对面放了脸色:“封城岂是儿戏?”
哪有说封城就封城的,那不引起恐慌吗?
人丢了,她们派人去各个城门设检就是了,还能怎样!
熊护卫听到说不能封城,血压都飙上去了,待听到说会在城门处及各大路口设卡检查一切可疑人,这才神色稍缓。
她将地址说清,又向县衙要了纸笔,硬是按捺着将今晚一切情况简要写明,取出私章加印,让着人送上京都。
封面自然写的是从吾接收的萃心的那处宅子。
然后她换过一匹马,领着一队不良人往来时路去。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待看到院中一片血泊中已无声息的人时,熊护卫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曹姐姐!”
不良人还未进门,就兵分二路,有一队绕到院子后头去察看。
为首那个先在门房外往里看了眼,见一老妪扑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屋中没有打斗痕迹,血液喷溅到一旁的箱笼上,已经干涸。
此时天色已明,因昨夜下过雨的关系,空气清爽宜人,此地却满是血腥,破坏了这份清新。
她迈步而入,看到箱笼之上分别贴着红纸条,写着这份是什么,给什么人,想到熊护卫所说,她们本来天亮就要带着风物归京,不由心里一叹。
等看过门房处,又往里去,已经有不良人在勘察现场。
现场一片狼藉,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据熊护卫所说,对方至少有六人,高矮胖瘦不一,至少有五个会武,同她们动过手。至于外面是不是还有望风的接应的,熊护卫惭愧表示不知。
院中所有房间都搜过一遍,没有其她人,活的死的都没有。
她出来与熊护卫核对:“可是如此?”
熊护卫却道:“应还有一个,是小姐的侍儿,也是小红的亲弟弟。他,他不见了吗?”熊护卫实在说不出他不在了这样的话。
小红死在正房门口,身下有血迹拖延的痕迹,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如今弟弟也不见了,不是死了就是一起被掳走了。
而年轻男子若是被强人掳走,就算暂时能留住性命,恐怕也不太好了。
这群强人下了死手,屋内也被翻乱了,显然走之前还洗劫了一遍。
熊护卫银牙咬碎,只想快些抓住那伙强人,将她们碎尸万段!
城门口处,殷灿已经换上男儿装束,转身去脱别雨石的衣服,却在看到她脸时吃了一惊,随后又是猛地一沉,怒道:“妳!”
江畅风将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随意丢到草丛里,披上一件干净外裳,听到动静,从车外探进头,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殷灿怒拽别雨石衣领,将人上半身提起来,扭过脸给她看:“她的脸!”
江畅风看了一眼,脸色发青。
昨晚夜色深重,又有阴雨,什么也看不清,听到别人喊她主人,就把她掳走了,看两名护卫的反应,她们抓的人是应该对的。
此时她们却发现,别雨石的脸上满布麻点,颜色鲜红,像是刚刚弄伤的。
别雨石嘴被堵住,此时却冷笑起来。
她的眼睛清透又圆润,能将所有情绪准确传达,此时将轻蔑写在眼中,引得母女俩怒气上涌。
殷灿猛地松手,将人搡在座位上,任别雨石的后脑磕在座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雨石因为闷痛而皱眉忍耐了一会儿,待痛感散去,又冷冷地乜着二人。
江畅风看向殷灿:“抓错人了?”
她不太记得殷烨生得什么模样了。
殷灿是她的女儿,生得自然像她。
她又和江贵爵是亲姐弟,长相相似,因此殷灿生得像江贵爵,也没人觉得不对。
殷灿和殷烨生得并不相像,江畅风无法从女儿的相貌上判断抓的人对不对,只能问她。
殷灿黑着脸摇摇头:“人没错。就是她。”
但是脸毁了。
明明归宗那天她看着别雨石脸部没有明显瑕疵,脸部很光洁的。
显然这些伤口是最近弄的。
她恨恨地瞪了别雨石一眼。
别雨石不认识江畅风,却见过殷灿。
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她也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个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前皇次女,今殷庶人,将她当成了殷烨啊!
只是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
她昨天晚上给两名护卫办送别宴的时候,为表诚意,亲自下厨,然后非常“不小心”,被一锅热油给炸花了脸。
这是她向京都表示的忠诚。
没有在离宫前做,是为了留着这张脸认亲。
如今亲人已经寻到,何必再留一个把柄?
别雨石心里惧怕,面上却不太显。
她不是殷烨,御座之上坐着的那个也不是殷烨。她不知道殷灿想抓她做什么,不过她明白,无论殷灿想做什么,都不会得惩的。
江畅风听到人没有抓错,只是脸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麻子,心里微松,安慰女儿道:“不怕,任家的玉肌膏说不定能治,咱先出城去。”
若是麻子,一点点挖掉,用玉肌膏涂上生肌养肤,总能把人脸弄得跟殷烨差不离。
殷灿听到玉肌膏,脸色才好了些。
她粗鲁地扒掉了别雨石身上的女子服,将她也装成男子,还打散了她头发,乱七八糟地替她梳男子的发髻。
殷灿打小养尊处优,多少人前前后后的伺候,根本不会梳头,更不会梳男子发型。此时情急之下,又深恨别雨石竟然临时毁了脸,动作更加鲁莽,才不管她痛不痛,心烦意乱之中,甚至直接扯下她一缕头发。
别雨石的头皮被她扯得生疼,痛得眼泪都沁出来了,不由眼露哀求。
她再怎么样,今年也才过十四,且她生日晚,严格算来,现在还是十三岁多的小女孩儿。
昨夜的事,她凭着感恩的心,鼓足勇气让热油炸了一下,都痛得她前半夜没睡着,过了午夜才迷糊睡去。
她本来,就是一个胆小又怕痛的小孩。
殷灿看她露出脆弱表情,心下快意,手下却没收半分劲。
她把别雨石改扮成男孩儿,将人摆正坐好,替她戴上幂离,威胁她道:“一会儿别乱动,别想搞什么花样,要是不听话,就杀了妳!”
殷灿的话不是假的,她是真的会杀人。
昨夜的记忆掩藏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太真切,但那股冲鼻血腥气却还没散。
别雨石忽然想起死在眼前的小红,身体不由一颤。
殷灿就坐在她身旁,见状心里才平衡了些,冷笑道:“妳似乎知道我是谁?”
如果以为遭遇强人绑架,应当是迷茫,疑问,试探等,但刚才别雨石看着她的表情是惊讶,之后转为冷诮。
别雨石心里咯噔一声。
她到底年纪小,不懂伪装,刚才从眼睛就露了形迹。在皇宫时又被人吓坏了,别人一吓,她就会条件反射地颤抖。
她慌忙别开眼。
殷灿静静观察了她一会儿,慢慢笑起来:“有意思。妳认得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