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有恶

东风有恶

正值冬日,也没了那名气颇盛的流萤漫天,星游原游人少得可怜。

但这正合了两人不想被打扰的意。

两人慢慢踱步在星游原上,看着原上还未完全化去的积雪,心情畅快明朗。

“话说,你那夜是怎么将我带回去的,我可不信你这身板能背得起我……”

目光在女郎裹得一层又一层但仍显玲珑的身子上扫过,寒霁心生好奇道。

隋珠轻笑,也瞥了瞥少年挺拔高挑的身子,语气感慨道:“我自然是拿你没办法的,但巧外祖父过来了,带了人将你擡了回去,要不然,你就等着上西天吧!”

说到这,隋珠有些生气,要与他计较隐瞒之罪了。

“你先前骗我骗得倒是很利索,花点银子就行,就我傻,还信了你的鬼话,要不是你那个什么门主大半夜地将我捉来,我倒要被你瞒一辈子了,你说,怎么罚你?”

隋珠气势汹汹地质问着他,就差双手叉腰做泼妇状了。

寒霁难得见女郎发脾气,因为在他印象里,女郎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好性子,就像一朵被风一吹就能散的柔嫩小花。

如今却罕见地使了性子,让他有些莫名地稀罕。

挑眉一笑,少年语气轻佻,直直看着她道:“那就罚我给你暖一辈子被窝……”

正憋着气,隋珠万万没有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从脸到脖子都红了个遍,在寒霁看来像一颗已经熟透的果子,诱人非常。

若不是此刻时机不对,寒霁真想将人揽过来亲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

寒霁满身的伤还未好全,隋珠自是不能对他上手,若是拧到了哪处伤,心疼地还是她自己,只能气不过地碎碎念了一番。

“我一直如此,只是以前用不上罢了。”

牵过隋珠的手,将其置于掌心,为其暖着手。

隋珠这么一想也是,在邙山初遇寒霁时,他便是口无遮拦的,还会时不时一脸正色地占她的便宜,叫她难辨其意。

现在想来他当初便是心怀不轨!

隋珠暗自想着,忆起曾经的种种,倒有些想笑。

“那夜有没有把你冻着?”

摩挲着女郎发凉的手,寒霁突然又计较起了白夙玉将人劫来的场景,简直让他心神俱碎。

这个仇,他可一直记在白夙玉身上呢!

“起初是冷的,但你那门主倒是细心,管了我的死活,给我披了衣裳,也还好。”

寒霁听罢,嗤笑一声道:“他细心?不过是怕我日后报复他罢了。”

少年神色漠然,一看就是没有体会到人家的深意。

而缓了几日的隋珠,却渐渐悟出了些意思。

亲耳听见的,总比不过亲眼瞧见的。

人家并不是真的闲的没事将她抓过来只为了看戏,而是存了些特别的心思。

尤其是那句话。

“日后若是腻了小十二,想弃了他,那就想想今日他为你赌上的命……”

当时心里惊惶不定,未能细细斟酌这话,现在想来,那人对寒霁应当是有些情分的。

隋珠想,不论是天下任何一个女郎,见到心上人为了自己在眼皮子底下拼得鲜血淋漓、几近丧命,恐怕都会在心底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隋珠自然也是如此,不得不说,这人的目的达到了。

心中暗叹这人的老谋深算,擡头看见的还是少年不屑一顾的模样,隋珠语带笑意,含着几分点拨道:“也许是怕我以后抛弃你,所以让我看看你有多惨,日后一旦厌了你,念及你那惨样,也许会回心转意呢!”

女郎笑得随性,但话语却不随性,直将寒霁听得皱眉。

这让他想起了任长青,与他如出一辙地去赌了命,最后却惨遭抛弃的下场。

大概没有猜到白夙玉存了这个深意,他沉默了半晌,将女郎整个揽进了怀里,将周围仅有的游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做什么,都是人呢!”

堂而皇之地被抱着,周围各色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隋珠面上羞涩,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了,想着他身上有伤,便由着他去了。

只是抱一下,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何况,他们可是要成婚的人了!

掺着淡淡春意的微风吹来,一对少年男女相拥着,不知东风恶来。

当紫都那位七州王车驾进了莱州城的消息传来时,丁刺史本来还在榻上跟小妾调情,侍从一说完,他脸色瞬间白如纸。

他与明家的恩怨,怕是要不得善果了。

明家正堂,随着贵客突然造访,整个明宅都萦绕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明淞高坐正堂,脸色沉沉,喜怒难辨。

随着堂外响起几道轻缓的脚步声,众人神色愈发肃然,身子也紧绷了起来。

隔了十多年,这还是他们家那位女婿头一次踏足他们家,说不稀奇是假的。

而这位身份贵重的女婿,此次来之为何,他们心里也跟明镜一样。

光影闪烁间,几个身着精良甲胄的郎将打头进来,簇拥着中间那位紫袍玉带的高大男人走进来。

男子身形挺拔健硕,一看便是沙场征战历炼出来的,一身紫色蟒袍上,大团绚烂的宝相花纹,由金丝勾画出日月星辰绣于其上,其泼天的权势与富贵,跃然于众人眼前。

已三十有六的李承安丝毫不见步入中年的老态,只有鬓角新添的风霜与成熟可以证明他不再是当年初来明家的年岁。

凤眼微擡间,便是慑人的气魄,叫这些常年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普通庶人不敢相迎。

李承安挥挥手,身前郎将便知趣地退开,位列于两侧,准备时刻护卫他们大王的安全。

凤眸在明家众人身上游移了个遍,却没能找到记忆里那张如珠玉般璀璨美丽的脸,李承安面色淡了淡,擡眸向着主位的明淞看去。

“岳丈。”

随侍川阳王的王府仆从和郎将,瞧见他们大王拱了拱手,面色也比平日在王府多了几分暖意,对着上首的老者称了一句“岳丈”。

面上不显,但内里已成惊涛骇浪。

没有人比他们还清楚,自家大王曾经是多么不喜这桩婚事,以往对先王妃不大理睬,先王妃故去后,更是一次也未曾踏足过身为姻亲的莱州明家。

如今倒是变了态度,一进门便恭声喊了句岳丈,做足了一个女婿该有的礼。

“大王还是免了,老朽当不起这声岳丈。”

也许是李承安唤醒了他十多年前的记忆,明淞想起了那时鲜活灵动的女儿,眼眶有一瞬间的湿润。

但,对着这个身份高贵的女婿,明淞只有怨愤。

是他,夺走了他的女儿但却不珍惜,让她早早地殒命而去。

也是他,让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在冷遇中长大,最终和亲突厥,九死一生才得以生还。

明淞看见他,便会想起心中的痛苦,故而,他对着李承安很难摆出好脸色来。

明淞的冷待,李承安心中了然,念在岳丈年事已高,也不值当跟其计较,毕竟在明家人面前,他确实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岳父严重了,小婿此次时间匆忙,就不跟岳丈多费口舌了,小婿此行,为长女而来,敢问隋珠何在?”

李承安知晓明家人也不想跟他周旋浪费口舌,直接将天窗打开,说了亮话。

虽并未刻意带着平日里的威势,但多年的权势与富贵的熏陶下,李承安只要一说话,嗓音便带着三分威严。

明家小辈资历尚浅,经历的风浪也少,面对着传闻中的七州王,他们名义上的姑父,下意识地便是惧怕。

但明淞可丝毫不惧,听到李承安还敢索要外孙女,他脸色一青,张口便言:“她不愿,大王还是请回吧!”

张口便是逐客令,不仅将川阳王府跟来的随侍吓到了,也把明家自己人给吓到了。

“阿爷!”

明坤三人听到自家阿爷这硬邦邦的话,吓得脸色齐齐一变,低声惊呼道。

“老爷子慎言!”

孙小郎立于一侧,瞧见自家大王逐渐发沉的脸色,赶紧出面劝阻道。

气氛陷入了沉寂,明坤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最为稳重的明坤占了出来,朝着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妹婿拱手赔礼道:“大王稍安勿躁,我家阿爷人老了,脾气也倔得很,大王勿要怪罪。”

有人给了台阶下,川阳王府这边都松了口气,李承安也渐渐敛住了情绪。

“岳丈还是不要犯倔了,我身为隋珠的父亲,活得好好的,隋珠自没有寄居在外家的道理,岳丈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承安也晓得了自己岳丈这个驴脾气,慢条斯理地就着下人搬来的椅子一坐,语气四平八稳道。

明淞心中气愤,但李承安这话确实有理,外孙女来投奔他,也是本着整个大夏都以为她已经身亡,才孑然一身地做了明家女郎,但天地君亲师,又是以父为大,明淞就算不靠权势与他争,也不甚占理。

只有让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婿自行放弃才行。

明淞暗自思忖着,想思忖出个好主意叫他放弃。

但眼前川阳王府这一副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架势,明淞觉得希望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