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的呐喊在夜色中沸腾盈野,箭矢已经减少,偶尔在指挥中飞上天空,然后落下,受到箭雨覆盖的地方发出一声声惨叫。
鲜血在地面蔓延,一名手持兵刃的平州汉人士卒摇晃起身,拔去肩膀的箭矢,摇晃的视线外,侧面有火光出现,火光在视野中如飞而来。
“骑……骑兵!”
惊叫的声音在厮杀中响起,牛角号苍凉的声音随即贯穿夜空,齐军的骑兵如同一道席卷而来的洪流呼啸着杀过来。
“挡住,快挡住!”
张庆听着马蹄轰鸣声顿时大骇,再顾不得听楚明玉的等待机会,连忙一踢马腹,打马就跑,数十张庆的亲兵连忙跟上。
“将军,等……那边有齐军!”
楚明玉听着喊叫顿知不好,转头看着张庆逃跑叫了一声,伸手欲抓时,眼中的身影已经骑马跑出一段距离。
“……该死。”
楚明玉勒着缰绳目露异色的看着张庆背影,半晌跳下战马,拉过一张盾牌遮着胸前:“快,替我卸甲。”
旁边有他的亲卫过来,手忙脚乱的跟在他身旁跑动,帮楚明玉褪去身上甲胄,有人一把脱了旁边士兵身上的装束换给他。
楚明玉也顾不得挑剔,胡乱套在身上方才安心几分:“走,往南边的方向跑。”
数百人顿时以他为主,拎着刀枪撞入战团,砰砰乓乓的砍杀出去,脚步轰鸣的跑远。
后方,张庆趴在马背上一骑绝尘,心中万分懊恼之前决意跟着萧干出来偷袭,早知这般危险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踏出城门一步。
搞什么战功啊,凭借郎君的关系,到时候也未必不能求出个带品的官儿来,当真是昏头了!
奔腾的战马在战场乱窜,几支箭矢从脑后飞过,张庆在马上吓的一个激灵连忙趴伏下去。
“那边有贼将,射他下来!”
“拦他下来,快!”
兴奋的叫声从附近齐军的口中发出,持着长枪的士卒奔跑而上,一张张长弓对着战马举起,在马上人惊恐的表情中松手。
“快护住我!”
张庆张口发出惊叫,跟着的亲兵嘶吼一声赶忙冲上,“啊啊啊——”歇斯底里的叫喊从双方口中发出,枪尖扎入人体,一篷篷鲜血从人的身体飙出,尸体在这片战场铺陈延绵。
张庆连看都不往回看一眼,也不顾马身上扎入的箭矢,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两下战马,马匹吃痛,口中发出一声嘶鸣,跑的更加卖力。
“真够能跑的……”
箭矢搭上弓弦,韩常对着远处横向奔驰而过的战马指了过去,屏息一瞬,陡然松手。
矢若流星划过。
噗——
“哎?”
近在咫尺的马脖处发出一声轻响,有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张庆还没等反应过来,胯下战马猛地向下栽倒,当下这人双手不知道该抓何处,“啊——”惊叫着随战马摔倒。
“啊——啊——”
马身庞大,张庆又未能及时抽脚而出,被其压在身下,随着惯性向前滑出一段距离,可怜这人何时受过这等皮肉之苦,疼的嘴中不住嘶喊,停住时候整个人已经神智不清,一双眼呆滞的看着虚空的景象。
厮杀的声响随着韩常的杀入归于沉寂,想要过来看看敌将死没死的将领跳下战马,拔出护身剑走过来,看看还有呼吸的身影,撇撇嘴:“这都没死,命真大。”
转头看向逼过来的士卒:“来人,将他捉起来,战后进献给陛下。”
有士兵走过来,推开马尸,又将下方的人拉出来,看眼血肉模糊的腿脚也没去浪费绳索,两人各拉张庆一条胳膊就向后退去。
视线拔高,从天空看下去,四周厮杀的人影都在移动,有举着火把的骑兵群拦腰将战场分成两截之时,本就因被伏击而士气不高的奚人平州两军将士顿时坚持不住,有马没马的都在一窝蜂的四散乱逃。
身处后方的萧干白彦敬等人靠着阿噜掩护仓皇间借着混乱与战马从战场跑入空阔之地。
到了此时,萧干也是惊慌失措,陡然爆发的激烈厮杀消耗了他的精力,握着手中大刀四处张望这,然后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猛地转过头,拿刀指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那边雄壮的身影在动,看着这边的身影连忙摇晃着双手跑过来:“大王,是我,是我!”
“曹明济?”白彦敬眼神儿好,拉着缰绳的手握紧三分,紧张的看看后方隐约能看到的厮杀之地:“阿噜将军呢?”
“不,不知道。”
曹明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战马在开战初就被一阵弓弩射杀,鬼知道为了赶上这些骑着四蹄兽的人他费了多大力,跑到几人近前双手扶着膝盖:“呼呼……我……我突围时候,看着……哈……齐军骑兵冲过来了。”
白彦敬愣在原地:“这……”
“该死,走!”萧干却是一勒缰绳,转过马头:“离开此处,回城,快!”
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眼曹明济:“带上曹将军一起。”,双腿一夹战马,向着前方跑去。
曹明济喘着粗气,感激的看了一眼萧干,随后上了一名亲兵的坐骑,两人合乘而走。
……
厮杀的声音逐渐消退,“跪地不杀!”的声音逐渐在战场传开,形成巨大的声浪,逃跑的身影扔掉手中兵器,双膝一曲,向前滑跪半丈距离,随后趴在冰冷黏湿的地面等着人将他绑起来,有追杀的身影在奔跑出光线外二、三十丈随即停下反转,大量徘徊在外的骑兵开始了狩猎,将敌军的尸首留在了原野上。
风吹过两旁的枯树,韩世忠不久前接到了斥候的消息,随后目光看向漆黑的远方,沉吟一下招来传令兵。
“传令各部集结,让虏串起来,带回去献俘。”
号角的响声在夜晚响起,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狼嚎,讯息也传递给其余三人那边,弯月走过中天,火把的光芒映着尸横遍野的地面。
韩常望着横趴马背上断腿的张庆,又看看在火光照耀下眉飞色舞的杨再兴,伸手抓了抓下巴,面上一派沉思之色。
等见到吕布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
平州以西百五十里。
数匹战马喷着白气接近满是绯红色组成的队伍,一双双眼睛望过来,大旗下,披风裹身的杨可世在马上坐正了身子,皱起眉头看着跑过来的人,随着地上的情报入眼,这西军的勇将顿时一拍大腿。
“来人,传令,加速行军步伐,最迟明日晚间,我要见到石城的城门。”
他压着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手中情报随风抖动一下。
安喜、马城的字眼儿若隐若现。
……
景州的天空明媚若春,寒风吹过的时候,让人不禁打个冷战。
齐军在日出之时立马按照原计划开拔,昨夜奋战的士卒有的坐在马上低垂着头,步军沉重的迈着步子,好在可以微微慢一些,但也要同着后军一起到达方行。
耶律宗云、宗电哥四个随着狼骑一路前行,沿途之中,能看着部分昨夜厮杀的战场,被杀死之人的血液已经干涸,转为深色的血迹引人瞩目,也有断裂的兵刃掉落地上,偶尔反射着光芒。
“娘的,昨夜打仗也不叫俺们,进了军中之后俺还没捞着仗打。”耶律宗霖眼巴巴的看着那边遗留的痕迹,吧嗒一下嘴,斜眼看着自己三个兄长:“是不是你们仨拖累俺,让陛下看不到俺的英武。”
旁边,并排而行的耶律宗云面无表情,连个余光都懒得分给自己兄弟,任由坐骑驮着自己随军而行,彷佛刚才听到的话不过是某人放的屁,与自己无关。
嘭——
另一边稍远的耶律宗电忍不住抽出腰间护身剑,连鞘敲了自己兄弟头上铁盔一下:“你这厮说什么胡话,让你上阵丢人现眼不成?”,冷冷一笑:“就你还英武,怕不是一进战场就成了狗熊。”
“二哥你这是嫉妒俺。”耶律宗霖怪眼一翻,悠悠望着天上白云:“俺昨夜要是在,定能在敌军中杀个来回,到时候陛下一高兴,说不得赏俺一个侯坐坐。”
周边马蹄声连成一片,沉闷的轰鸣声中,耶律宗雷忍不住在耶律宗电另一边探出身子:“俺看你可以做,等明儿去买个铜锣,俺敲,你耍。”
耶律宗霖伸手向他一指:“嘿,三哥,你这骂的恁地难听。”
那边说话的身影白他一眼:“实话最是伤人。”
“行了。”耶律宗云被几个兄弟吵得头疼,连忙一挥手:“又没机会出战,肖想些这个做什么。”,转头瞪一眼宗霖:“说话嘴上有些把门儿的,咱家本就过的如履薄冰,莫要让你那张破嘴给说没了。”
耶律宗霖缩缩脖子:“俺嘴哪里破了,又没漏风。”
“是那意思吗?”耶律宗云在战马上抬脚踹他一下:“不过大哥,三郎说的也是,总在军中呆着,何时能立些功劳。”
“今次出战之人不多,总有能轮到咱们的机会。”耶律宗云往后努努嘴:“今次萧干已经被打残了,若是到了遵化他还不降,总也有咱们出手的时候。”
几个人往后看了一眼,被俘虏的奚人、平州两军士兵约有四千多,被绳子串着捆住双手,身上衣甲被扒下去,只穿着略显单薄的衣服,哆哆嗦嗦的跟着军队而行。
耶律宗云呢喃一句:“那他可千万别降,不然咱们就没得露脸机会了。”
四兄弟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赶路的声音传入耳中,偶尔有金属的轻响声,半晌不知谁说一句:“……萧干那性格,应该不会降的。”
寒风刮起,吹散飘扬而起的尘土,中军的大纛呼啦一声爆响,黑甲的护卫中央,数名大将骑着战马跟在火红身影的后方,一匹战马驮着五花大绑的张庆跟在侧后,有武卫的骑兵跟随其侧,一左一右用长矛压在他背部。
“……遵化城自小的来援后,有可战兵马两万,萧干为狙击贵军调集了一万五千兵马,骑兵六千余,步卒九千。”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横趴马背的身影口中发出,张庆吃力的抬抬头,一阵疼痛传来,“嘶——”一声吸气,又耷拉下脑袋:“昨夜发现贵军斥候,萧干决定夜袭,只是他也没带全部兵马,只是三千骑兵与四千步军。”
徐文骑着战马靠过来:“凌晨斥候去往你说的那地方已经看不见萧干的军队,他去了何处?”
“这……小的不知啊。”张庆声音闷闷的,随后努力抬头,通红的脸上露出讨好地笑容:“这位将军,能不能换个姿势,小的这般趴着,血冲头顶,实在是有些难受。”
徐文没理这茬,只是皱眉盯着他:“当真不知晓?他就没和你说过还有何处适合狙击?”
张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当真没有,小的发誓,他只言要将贵军拦截在景州边界,未再说其余谋算。”
徐文盯着他,随后打马向着前方跑过去,徒留张庆一人在马背上喊:“将军,将军,帮俺一下,着实感觉脑袋沉重难以忍受。”
轰轰轰——
战马脚步声混杂在行军大军的声响之中,吕布耳朵动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上前的徐文:“朕都听到了。”
徐文勒着战马,也没意外,低头开口:“陛下,是否要命大军慢些行进,先探查前方为主?”
“不必。”吕布摇头,抬手用马鞭指了指:“多派些斥候即可,大军正常前行。”
头顶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吕布披着的大氅飘扬起来:“他萧干全盛时候朕尚且不惧,如今他只剩下残兵败将,朕岂会怕?”
周围,余呈、卫鹤、杨再兴等人笑了起来,徐文也是嘿嘿一笑:“陛下豪气。”
“少拍马屁。”
吕布看了他一眼,笑吟吟转头,随后举起手:“传令,大军加速前行。”
号角声在军中吹响,扬起的烟尘渐渐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