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鼠 作品

第1119章 匹夫

阴沉的天幕下,两千黑甲的骑兵分成两股,在宋军阵中东、南两面分开袭击这支在原野上的宋军兵马。

拉近至负距离的厮杀,不少步卒丧生在齐军的马蹄之下,后方的兵卒在将官的呵斥下向前而行。

然而这并没有立即分出胜负……

兵刃碰撞的声音在战场响起,铁槊、狼牙棒在须臾间对撞,落在旁边冲过来的对方士兵身上,带起一道血雾。

“锤子,老子一棒敲死你!”

亲兵坠落下马,秦明沙哑的吼叫声在战场高亢响起,双臂抡起,一杆狼牙棒上砸横扫下撩,一身武艺用出十二分的力气。

“匹夫净说大话!”

对面杨可世脸上表情讥讽,“听你口音乃是我大宋出身,此时跪地请降,还可饶你一命!”,口中呼喝连连,铁槊点、崩、拦、砸、刺,枪棒对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不时有火星在空中闪烁一下。

这霹雳火本就是脾气暴躁之辈,听闻这话,顿时被激的怒火更盛三分,“老子锤死你!”,手上加力挥动狼牙棒砸过去,杨可世挥槊相迎,面上一派轻松表情。

“校尉、校尉莫要纠……啊!”

“该死,快去提醒校尉!”

“杀了他们——”

周边亲卫见秦明杀的上头,只是打马与杨可世在方寸之间周旋厮杀,顿时大急,一个个嘶吼着想要冲过来。

齐军今次来的骑兵本就不多,高速杀入阵中,本该秦明带头远离宋军战阵,拉开距离借着速度对其薄弱处再次发起冲锋,哪里料到这位昭烈校尉竟然杀起来红了眼,只在那边与杨可世周旋,全然没有领兵回身的准备。

杨可世麾下的兵马见状自是不能让其得逞,吼叫着将人拦截下来,带血的刀锋在手臂的挥舞下落在人的身上,鲜血随着肢体在抛洒在地面,失去生命的人影摔落尘埃,在四周的马蹄下响起骨碎的声响。

秦明亲卫的声音在厮杀呐喊之中并不甚大,杨可世、秦明两人不时口中发出一声大吼,那边传来的声音更是难以入耳,况且杨可世武艺精湛,乃是军中有名悍将,秦明也无法分心他顾,全身心的集中在对面之人的身上。

人潮汹涌,兵刃交击声响一直不停,杨可胜见兄长拖住对面齐将,连忙接过指挥,他兄弟二人一人指挥骑兵,一人指挥步卒,自来配合的默契,见状连忙令步军从侧包围过去。

长枪、大斧落下,不少在厮杀中的骑兵被杀落下马,军中的军司马、骑督焦急万分,连声嘶吼“退出去——”“发响箭,通知秦校尉,退,快退——”

有骑兵掩护着军司马掏出弓箭,鸣镝的声音在空中传出。

嘭——

狼牙棒砸在铁槊杆上,秦明有些发红的眸子忍不住向响箭的方向看一眼,数个骑在战马上的黑甲士卒在绯红色衣甲的马步两军围攻中摔落下马,神色顿时一变。

“退!”秦明吼叫一声,双臂用力将顶一下铁槊,一夹马腹就要向后退走。

“无能匹夫哪里走!”

杨可世见秦明要退自然不肯,再不留手,手中铁槊往上一抬对着秦明闪电般探出。

槊头带着呼啸之声刺过来,秦明本能侧身一闪,长槊从肋下而过,几片甲叶顺着刺击得方向飞出,一篷热血溅射而出。

“呃……”

秦明脸上肌肉疼的一抽,就见杨可世脸上神情一变,口中“嘿——”的一声,双手猛地一错,槊杆猛的贴在他伤口上,向着他侧倾的方向凶猛推去。

“啊——”秦明吼叫一声,不顾伤痛,身子猛的用力挺直,手中狼牙棒一转,用力一格一挑,长槊沾染着鲜血升上高空。

呜呜呜——

宋军军营方向,有号角的声音响起,马蹄踏地的声响随即轰鸣响起。

“走——”

秦明嘶吼一声,拎着狼牙棒转身砸开拦路的宋军骑士,战马撒腿就跑。

后方杨可世急忙拍马追赶,手中铁槊不时刺向前方,秦明回身奋力格挡,不过十数丈的距离,前方霹雳火的身上又添一处新伤。

“退——”的吼叫在齐军骑兵中吼叫,一众黑甲的骑士纷纷转身,有见自己跑不掉的,嘶吼着挥舞兵刃冲向后方追袭的宋军兵马。

“走啊,快走,以后帮老子报仇!”

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战阵中回荡,长枪刺中黑甲的身影,对面口中涌出鲜血,死死盯着对面“啊——”吼了一声,奋力扔出兵刃,随后双双摔落地面。

“莫要走了秦明!”

宋军的旗帜下,完颜蝉蠢嘶声吼叫着,拼命打马而行,眼睁睁看着不知多少的齐军身影从战阵中脱离,打马向着来的路退去。

完颜蝉蠢想也不降,手中兵刃向着后方的身影一指:“该死,追——”

战马的疾驰,骑兵的狂奔,前前后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队伍,合计约有四千骑兵宋军追赶着千余人的齐军骑兵,两边的人不时相互射出手中的箭矢,不停有人掉落下马,马背空了的马匹向前跑了几步减缓速度,最终走回后方低头寻找着落马的同伴。

血花一朵朵在地面绽放,马的、人的尸体向着远方铺陈而去,拉出一条长长虚线。

呜——

一声号角长鸣,追赶的完颜蝉蠢面上变了变,抬头仔细观察一下,连忙举手:“别追了,停!停——”

视野之中,一个个黑衣步卒组成的方阵出现在远处,前方的骑兵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向着那边奔跑汇集,显然是在引诱他们这些追兵过去。

“停——”追击的杨可世自然也是看着那边压上来的步军,一排盾墙之后,长矛自上而下探出,显然是做好了应对骑兵的准备,而前方骑兵败而未溃,不是单独冲阵的好时机。

“退回去,等兵马上来再分胜负!”

手臂一勒缰绳,看了眼前方已经跑远的秦明背影,杨可世“哼——”一声,调转马头向后退却,麾下骑兵纷纷拨转马头跟随而回。

完颜蝉蠢早已经吃过一次亏,自然不愿自己对上前方卞祥所部,叫一声“跟上!”,转身就跑。

马蹄声在这片原野上响起,卷起泥泞一路向回奔驰。

躁动的战场逐渐消散了亢奋,骑着战马奔驰而回的身影渐渐缓了马速,前方的军司马、骑督见着本阵大军舒出一口气,擦一把脸上的血水,勒住战马跳下来,等着后方秦明过来。

陆陆续续,有骑兵聚集在一起,战场失利的现实让这些年少有败绩的士兵垂头丧气的默然不语,死了亲朋好友的人在战马上抹着眼泪,低低的哭声在骑兵群中传出。

“军医、军医何在?”

后方,沉闷的马蹄声接近,一同过来的还有焦急的喊声。

人群中几个军官循声望去,两名亲卫打扮的士卒护着秦明的战马过来。

“怎生回事,怎地这个表情?”粗豪的声音传过来,鲁智深骑着一匹战马跑过来,见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悲戚之色喊了一句。

“将军,救救我家校尉。”

秦明的亲兵正六神无主,听着鲁智深的话看过去,顿时焦急的牵着马过来。

鲁智深歪头向他后面一看,顿时脸上色变,就见马背上,往日脾气暴躁主儿趴在上面,双眼紧闭,生死不知,战甲后背两侧都是划痕,有的地方被砍出一道豁口,正有鲜血顺着裂口流到马背上,染红了战马的鬃毛。

“送去后方,军医在后面。”鲁智深向后指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军司马:“你和洒家去中军找卞将军。”

两人当下转身向着中军大旗的地方跑去。

不多久,整个战阵向着后方二十里而退,随后安营扎寨。

……

橘黄燃烧的篝火,随着夜晚的风在黑夜里摇摆,映照着值夜的士卒面庞上阴晴不定,站直的、走动的身体被火光剪在地面,战马的轮廓隐在黑暗之中。

远远近近,军帐内外有人低声的交谈,偶尔有哭声传出来,也有唱着家乡歌谣的声音在初临的夜色中响起。

视野的延伸出去,临时军营之中亮着斑斑点点的篝火。

原本今日是不会驻扎在这里,但是白日骑兵的战败让卞祥打消了立即进攻宋军的打算。

“……秦明这家伙,又不是年轻人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不惑之年的人了,两千骑兵给他,就给老子剩了一千三百多人回来,折损这般多,老子看他是不想干了!”

嘭——

卞祥的手掌狠狠拍在桌案上,笔架、笔筒在那瞬间跳了起来。

“将军息怒。”鲁智深看着脸上怒气未消的卞祥,苦笑一下:“不过小败一阵,影响不了大局,待今日影响消退,咱们再打回来就是。”

“我岂不知……”卞祥叹口气:“本来想秦明能将对面给引出来,趁机歼灭一些有生力量的,结果引是引出来了,他自己赔进去了。”

抹一把脸:“明日开始步步为营吧,我军如今骑兵较少,对面原本以为只完颜蝉蠢那厮能打,未曾料到还有个能打的宋将。”

“将军,军医过来了。”

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中军帐帘微微晃动,几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进来,卞祥抬头看向他们:“秦明伤势怎样?”

“回将军。”为首军医叉手开口:“秦校尉身上共有伤七处,其中三道较为严重,然而并不伤其性命,只需要静养个半年,再多服些补血的汤药就会好。”

卞祥、鲁智深松了一口气,前者摸摸脑袋:“如此甚好,今夜本将命人送他回义丰,你等派一人随行。”

有军医拱手:“喏。”

卞祥点点头,又拿出张纸,用桌上镇纸压着,提笔写了封信,吹干了找信笺装好封口,叫来亲卫:“今晚你跟着回去,这信转交水师的危将军,让他们尽快派出些援军过来,另外多给秦将军找些郎中看看,开些补血的方子。”

“喏。”

亲卫领命,转头出去。

卞祥看着鲁智深,抚须缓缓开口:“明日鲁将军领前军而行,还望将军莫要贪功而进。”

鲁智深大脑袋上下点动,算是应下。

“告知全军,明日拔营西进。”

……

石城,火光照过飘在夜风中的旌旗,齐军的骑兵被杨可世部打退,这消息随后就被杨可世与张觉送入城中。

对于齐军方面的战力,杨可世其实持着谨慎的态度,毕竟虽是将秦明所领骑兵杀败,他自己折损也是不小,清点之下,不过比齐军少了两三成,此乃危险之兆,提醒刘延庆应该多多上心。

这还是仗着自己兵马多,而齐军人少、将领热血上脑不知指挥等优势下。

而张觉则是尽鼓吹之能事,将一篇战报写的花团锦簇,通篇都是称赞刘延庆领兵有方,麾下士卒奋勇作战,能为国尽忠,对杨可世的功劳则是一笔带过。

“倒是个妙人儿。”

刘延庆将张觉的文书递给一旁的辛兴宗,又拿起杨可世的文书,撇撇嘴,伸手放入火盆中,看着纸张渐渐燃烧,轻哼一声:“我军孤悬在外,士气最是重要,这姓杨的打了胜仗也不知宣扬一下,提振全军的士气,反而尽说齐军强悍,灭自己威风。”

眼皮一抬看向辛兴宗:“这等莽夫,只可驱使,不可使之掌军,不然成日活的战战兢兢,上了战场岂不是就崩了。”

哗——

辛兴宗将文书收起,看着刘延庆点头一笑:“节帅说的有理,不若今日晚间宣传下去,也让军中那些摇摆不定的软蛋看看,齐军非是什么吃人的老虎。”,眉头一挑:“啊,不,就真是老虎,有节帅在此也能将其打死。”

刘延庆眉眼带笑:“过誉了、过誉了,吕布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本帅之前一不小心被其击败过一次,今次当多加留意,好歹将其头颅带去我儿墓前祭拜一番。”

辛兴宗站起身拱手:“那小将就在此预祝节帅马到功成。”

“莫拍马屁。”用手点了点他,刘延庆仰头大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