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放弃
“事情是这样的。”
“想必方公子也知道，去年我大周北伐，王翎老将军率军奋战，成功夺取了并州北部，阴山与贺兰山之间的那片河谷地带，并且设立了据点，牢牢控制住了那里。”
林旭点了点头，这些消息，他通过邸报和市井传闻，有所耳闻。
齐文泰继续道：“然而，自今年开春以来，北方的形势急转直下。”
“原本与我大周暗通款曲的夏国，不知为何，突然与草原王庭勾结到了一起，双方联手，不断袭扰我北境边关，尤其是阴山河谷一带，战火连绵。”
“王老将军虽然奋力抵御，但我大周军队毕竟是客场作战，补给线漫长，连番苦战之下，损失颇为不小，如今已经是压力巨大。”
齐文泰的眉头紧锁，显然为此事极为忧心。
“朝中为此争论不休，有主张增兵继续强攻的，也有主张暂时放弃河谷，退守长城的。”
“一时也难以决断。”
他看向林旭，眼中带着期待。
“方公子智计过人，见识不凡，不知对此危局，可有何良策，能解我大周北境之困？”
听完齐文泰的叙述，林旭没有立刻回答。
北境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儿戏。
夏国与草原王庭联合？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
“王爷，可有北境的详细舆图？”
光凭口述，终究不够直观。
想要分析战局，提出对策，必须先了解具体的地理形势。
“舆图？”
齐文泰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自然是有的。”
他立刻转向侍立在门口木铁峰。
“铁峰，马上去取北境最详细的军用舆图来！”
“是！”
木铁峰应声领命，没有丝毫拖沓，转身便快步离去。
没过多久，木铁峰便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卷轴，他将卷轴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摊开。
一张绘制极为精细，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的巨大舆图，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正是大周北境，包括阴山、贺兰山以及那片新占河谷地带的详细地图。
林旭的目光，立刻被舆图吸引了过去。
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图上的每一处细节，手指缓缓划过阴山与贺兰山脉的走向，最终停留在了那片被重点标注出来的河谷区域。
眼神，变得深邃而专注。
此时，包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专注而凝滞了几分。
齐文泰、崔廉、太子齐洛元，甚至连方才还有些不服气的齐洛樱，此刻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林旭抬起头，眼神中那深邃的专注，化为了一丝探寻。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齐文泰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方公子但问无妨。”
林旭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舆图上那片河谷区域。
“在我大周铁骑踏入此地，夺取这片阴山与贺兰山之间的河谷之前，”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那西边的夏国，与北面的草原王庭，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关系？”
齐文泰略微思忖，回忆了起来。
“谈不上水火不容，但也绝非亲密无间。”
“草原各部需要夏国的铁器、布匹、盐茶，而夏国也需要草原的战马、皮毛。双方互有贸易，明面上维持着基本的和睦。”
“不过，”齐文泰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洞悉，“私下里，小规模的边境摩擦，部族冲突，从未真正断绝。”
“草场、水源、商道……乃至人口掳掠，种种龌龊，时有发生。只是双方都有所克制，并未爆发过动摇国本的大规模战事罢了。”
“这就对了。”
林旭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愈发明亮，他再次俯身看向舆图，手指点在了河谷西侧。
“陛下请看，诸位请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
“这片河谷地带，向西，越过贺兰山脉的余脉，便可直插夏国腹心之地，可以说扼住了夏国的咽喉要道，直接关乎其生死存亡。”
他的手指又转向北方，指向广袤的草原。
“而向北，此地背靠阴山，正是我大周军队进出草原的最佳跳板和桥头堡。一旦牢牢掌控此地，进，可袭扰草原腹地，断其南下之路；退，可扼守漠南水草丰美之地，将草原王庭赖以生存的根基，置于我大周兵锋威胁之下。”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夏国视之为心腹大患，草原王庭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地，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尺寸不能相让！”
齐文泰深以为然地点头，面色凝重。
“此言不差。”
“也正因如此，朕……本王与朝中诸公，才力排众议，不惜耗费巨大代价，也要命王翎老将军将其拿下，作为我大周北拓的根基。”
“否则，我大周将士的血，岂能白流？”
林旭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力量。
“殿下，正因其如此重要，对于他们双方都如此重要，”
说到这，他加重了语气，“所以，这才是夏国与草原王庭，此次能够摒弃前嫌，联手对付我大周的根本原因。”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崔廉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太子齐洛元眉头微蹙。
林旭继续解释起来。
“试想，一个原本就实力强盛的大周，突然将这样一把能同时威胁到他们两家性命的尖刀，牢牢握在了手中。”
“这便如同在他们的卧榻之侧，安放了一头猛虎，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
“夏国焉能不惧？草原王庭焉能不忧？”
“面对共同的、迫在眉睫的巨大威胁，他们暂时放下彼此的矛盾，联手将这头猛虎赶走，或者至少将这把尖刀夺下、毁掉，便成了他们最理智，也是唯一的选择。”
一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将原本看似复杂的国际关系和战场迷雾，剖析得淋漓尽致。
太子齐洛元看向林旭的眼神，更加复杂了，其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崔廉也是缓缓点头，看向林旭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慎和重视。
齐洛樱那双漂亮的杏眼眨了眨，似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财迷”的家伙，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也重得多。
“那依方公子之见，”崔廉沉声问道，语气已不自觉地带上了请教的意味，“眼下这困局，又该如何破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旭身上。
林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