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因为经年累月的布料磨损和汗渍浸染，字条上大片的簪花小楷字糊得看不清，习籽就连把纸条对着灯光认起来都有些吃力。
墨水洇染后的字体糊成团，间或夹杂着若干几个小字还能辨认，跳行读，压根读不通。
“弟弟。”华哥光着膀子站在灯下，他刚洗完澡，发梢滴水时还闪着光，“小鬼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跟雨亦奇眉来眼去的是房博士的女儿？”
习籽从公寓准备的黄色牛皮本上撕了张干净的纸，把能辨认出来的字拓在纸上。
“你就不好奇雨亦奇跟房博士的女儿之间的关系？还有旁边那男的，盯着雨亦奇仿佛要眼光都要放箭，啧啧啧。”华哥把脑袋上的水囫囵擦干，毛巾一甩，习籽一擡手打飞出去。
“你都猜到了，还问个什么劲儿？”习籽感慨。
华哥竖了个拇指：“牛逼。”
“我哥七年前，是不是去过高新技术区？”习籽把拓好的字迹展开，随口一问。
能认出的字都是些无关痒痛的，顺起来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习籽从皮夹里取出身份卡后，看了又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科考队保密措施严格这事有利有弊。
好处是能确保科考队研究成果不泄露。
可坏处是象征科考队员身份信息的身份卡上只有编号，队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全然不知。一旦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人死了，要调查身份背景极为困难。
“不知道。”华哥细细一想，“你哥……不会跟高新技术区还扯上关系了吧？”
习籽苦笑一声，没答应，也没回绝。
“我想查个人。”习籽指了指闪着金属光泽的身份卡。
【编号：221830】
华哥身子一软，搁床上一坐，把脑袋耷拉在习籽的肩膀上。
一条胳膊还顺势挽上了脖子。
浓郁的香皂味与略微发烫的肌肤一凑近，刹那间，习籽心跳快速，被他触碰的肌肤部分都红的发烫。
习籽肩膀一压，华哥身体没了支柱，往前一摔，头差点嗑在实木桌沿上。
华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抄起亮色身份卡：“弟弟，你这被游客哥哥搞出应激反应了？我碰你一下你就面红脖子粗的。”
习籽咽了口水，没接他的话。
高新技术区的公寓一排一排，规格制式统一，而且统共就三层，从窗台俯瞰，有点习均找人设计的独栋小洋楼的感觉。
但这里的独栋公寓为了节省面积，楼间距不够，清晨采光差。
窗外灯光星星点点，凌晨三点半的晴夜静谧又空旷。
也不知道游客怎么样了？
“诶诶诶！”华哥突然从床上蹦起来，火急火燎地赤脚跑到窗边，“弟弟，我，我，我想起来了！就，这编号，我见过！”
“定时邮件！”他一语中的。
习籽拉上窗帘，坐好。
他之前用智能手表把习名的定时邮件做了备份，习籽认真地把组合数字抄录在纸上。
——121206162613780321221830990213271920902
一比对，果然一样。
身份卡的编号和邮件的第四组数字串完全一致。
是偶然吗？
如果编号和数字串对上是偶然，那对应编号的制服里出现了习名的字迹纸条又该怎么解释？
“我……真不知道。”华哥竖起四根手指头发誓，“习名六年前确实在我老家老宅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爸妈还在世，是我们一家人热情招待的他。所以他去哪，什么时候去的，我肯定知情。”
“怎么说？”习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六年前，我俩刚从名宁大学毕业，是我约他来千域岛毕业旅行的。他行李箱里的玲珑牌打火机就是他买的纪念品。”华哥说起六年前的往事，依旧记忆犹新。
“他是来旅游的，怎么会和高新技术区的科考队扯上关系呢？”华哥哦了一声，“再说，你没听雨亦奇说吗？六年前，连他这个领队都还没进高新技术区呢？黑尔敦科考队都没成立。”
习名来千域岛旅游，华花作为千域岛原住居民，作为向导，肯定带着他四处转。
普通人进入高新技术区会被探测系统打成筛子，习名进不去。
就算习名为了逃开华哥的视线，选在晚上进高新技术区，一进一出巴鲁刚山就得一两天，时间也来不及。
那么……
“就只有一种可能。”习籽一边徘徊，一边思考，“习名是在编号221830入选高新技术区人才计划之前，就已经秘密找到他，并且把纸条转交给他。”
“习名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华哥嗤笑，打趣道，“你以为人人都是雨亦奇，能傍上游客哥哥这条大腿？随随便便找个关系就能安插进高新技术区？还有，你哥是怎么知道编号221830一定会进去的？”
“对！”习籽笑了笑，“这就是问题！习名是怎么知道编号221830一定会被入选？而且，恰好这个人的编号和习名留的数字串完全一致。”
“习名可能早就知道编号221830会入选人才计划进入高新技术区？”华哥头皮发麻。
如果真如同弟弟推测一般，那这件事问题可就大了。
高新技术区选拔优质基因的计划，习名一个普通人，一个完全被隔绝在高新技术区外毫无瓜葛的人，在六年前是如何得知这大盘计划的？联想起习名也曾得知守秩者秘密研制致幻反光材料一事。
习籽觉得，习名简直就是一个万事通，什么都知道。
“我问你个事儿，按你正常的思路回复我就行。”习籽饶有兴致地盯着华哥。
他大概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习籽想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把结果告诉华哥。
“你问。”华哥一屁股墩搁床上一坐，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你明天会死。”习籽说得斩钉截铁。
华哥愣了愣，一巴掌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习籽完全不为所动，华哥忍俊不禁，在他胳膊上敲了敲：“你就问我这个啊？”
“不信是吧？”习籽笑出声，“正常，没有人会相信没有发生的事情。如何让一个不相信的人彻彻底底相信？”
“你说我明天会死，我明天要是真死了，我就信了。”华哥随口一说。
习籽一拍巴掌：“对！这就是习名六年前和编号221830说的话。只不过，他把‘你明天会死’改成了‘你会入选高新技术区人才计划’，与死相比，入选能活着看到预测结果。编号221830起初肯定不信，以为他瞎扯淡。直到，有一天他真的入选了。”
华哥千言万语汇聚成优美的话：“卧槽！”
“神了是不是？”习籽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这确实是根据已有的信息推测出来的结果。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这纸条是习名在编号221830入选之后给他的？”华哥问。
习籽摇了摇头，这事还有深究的可能。
虽然习籽对同父异母的哥哥很多行为习惯都不了解，但单从习名心思缜密这一点来看，和同一个人接触两次，不符合习名的作风。
况且，习名那时还在被千域岛的守秩者通缉，凡事一定会小心为上。
“如果我是习名，我不会傻到见两面，因为这件事见一面就能搞定。”习籽把拓下信息的纸折叠好，递给华哥，“做个示范，咱们初次见面，我让你去做一件事，你肯定觉得我是神经病，不搭理我。但随后我和你打了个赌，如果你能入选高新技术区人才计划，那你就得按我说的做。你听完后的想法是……”
“将信将疑。”华哥没有思考。
“将信将疑，就还是暗自上心。我接着说，你不信也没关系，到时候，等你入选了，你再按我说的做也不迟。结局是，我一切都说中了，你猜，编号221830有没有帮习名完成任务？”
华哥抓耳挠腮，人要崩溃了，惨叫一声：“什么任务啊？”
华哥目光对上习籽时，被一股森森的寒气慎得激灵灵打了个颤。
习籽从容不迫，像把一切都了如指掌，却又在逗他乐呵。
华哥彻底绷不住了，往床上一倒，一句话也不说。
“验证一下？”习籽信心满满。
“弟弟，我今儿起我给你改个名吧？”华哥垂头顿足，“你是我哥哥行不行？你就不能饶了我？！我承认，我是靠勤奋考上的名宁大学，你考不上大学不是智商不够，是不好好学，你iQ和eQ都比我高，行了吧？”
“别！”习籽挥手致意，“我可不敢跟游客哥哥同辈。”
言归正传，习籽把华哥洗完澡后脱下的制服上衣找到，四处摸索完，把衣服翻了个遍，又转而摸裤子，把着衣服裤子在半空中晃。
一张纸条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
华哥惊坐起。
习籽翻开纸条，点了点上面的簪花小楷字条，又从华哥的制服上衣兜里取出身份卡，和数字串一对。
【编号：271920】
“这……怎么回事啊？”华哥一时间被灌入了太多消息，脑子转不过来。
编号271920也收到了习名的纸条，离奇的是，他和编号221830全都死在了黑尔敦科考任务。
“如果没猜错，这个任务就是黑尔敦沙漠科考！”习籽一字一顿，“雨亦奇说，科考队在黑尔敦沙漠遇险8人，其中1人被流沙掩埋，报告了高新技术区。也就是说，被我们顶包的七个人，习名当初全都送了纸条。”
华哥不相信，死死地攥着纸条数了三遍。
——121206162613780321221830990213271920902
一共七组数字，正好对应七个科考队员的编号。
完全一致！
“看出来了吗？”习籽道，“这叫阴差阳错呢？还是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偷偷摸摸混入高新技术区的人，恰好就是习名送纸条、交代任务的人。”
“习名有点东西啊！”华哥感慨，“算的天衣无缝，连人数都对上了。”
“不仅如此，雨亦奇说的，汇报设备在黑尔敦沙漠汇报了1人死亡之后，紧接着就出了故障，无法联系区内科研所这件事，是不是太突然了？”习籽笑了笑，“刚好死了一人，汇报设备就出了故障，习名找的七个人陆陆续续死光了。”
“……他们没死？”华哥惊呼一声。
他嗓门大，一嗓子都把习籽给吓懵了，习籽赶忙堵他的嘴。
华哥哦了一声，竖了个食指在嘴边，环顾了一圈，小声嘀咕：“他们没死？”
“大概率没死。”习籽小声分析，“我猜，习名给他们的任务，除了进入黑尔敦沙漠科考队外，还有一个，到了沙漠，就让他们切断汇报设备。他们七人找机会以暴毙为由离队，至于离队干什么，我猜不准。”
习籽当夜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习名像孤魂野鬼似的缠着他，让他救自己脱离苦海，习名身体又化成了一道黑影，全身散发着雾气，那黑雾赶着他跑，压住胸口，捂住嘴和鼻子，喘不过气。
像窒息一般。
睁开眼，华哥整个人连胳膊带腿全趴在他的身上，一个手掌还跟吸盘似的捂着他的嘴鼻，习籽小心挪出地儿，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他听见走道上有细碎的脚步声。
雨亦奇刚回来？
习籽瞅了眼被摘下的手表，清晨五点半，窗外还是黑的。
他打开台灯，被身体遮挡住的光线把漆黑的屋子分割成一明一暗。也许是心里藏着事儿吧，睡眠很浅。
手表突然滴滴响，他摁亮了屏幕。
两个简短的小字。
【安全】
游客成功进入了高新技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