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俞一 作品

番外四-缘起

番外四-缘起

“夫人!你带着女儿先跑!”

烈火冲入云霄,浓郁的血腥扑鼻令人发呕,鬓发散乱手执利剑的男子正竭力抵御着前方扑来的刺客。

“快走!”

深夜融融,清宁的月骤然已无清辉,火光燃尽的霭霭无可抵挡的扑卷而来,似一张无丝毫缝隙的网将深夜中偌大的楼宇宅院尽数笼罩。

严防森然的西南王府怎会遭此劫难,无一人通风报信,也无任何预兆,匿藏于夜晚中黑鸦鸦的一片如狂骤雨猛然袭来。

兵刃交接声此起彼伏,新鲜的血液飞溅,染红了地板,一刀落,右臂的血溅出,现于巨柱之上。

尖叫声和痛苦的哀豪声未曾间断,除却之外还有衣帛破碎的刺耳之音。

柳府的女眷们凄惨的痛哭,可愈是挣扎竟惹得地狱爬出的厉鬼更为狰狞的狂笑。

“呦!柳夫人还想逃到哪里去!”

副将冯广挡在了人面前,彻底暴露了畜生般的狰狞,探出手往正抱着怀中婴儿的女子而去。

女子年纪并不大,才将诞出于腹的胎儿不过一年,更是处处透着风韵的美和动人。

而他对这一天已经肖想很久了,今日他定要好好尝尝这高门贵女之姿!

冯广扯掉身上的盔甲,往前扑去。

女子含着泪,柳桥明注意到这边的变化,持着剑挡在了面前。

“冯光你!你竟敢背叛我!”

今日局面,若不是王府之内有人接应,和这些逆贼里应外合怎会如此!

然援军已经来不及了,只怕今日......

“柳桥明!束手就擒吧!”

冯广厉声大喝,“你招兵买马,暗自筹谋一切,就是为了起军造反!”

柳桥明双眸猩红,竟是无端被栽赃至此。

“冯广你这逆贼!不得好死!”

耳边刀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痛苦的惨叫。

烈火滚滚于天,哭喊痛叫充斥于耳,这一瞬仿时间骤然静止了。

柳桥明仰天叹了口气,已是无力回天,好在埋藏在山里的那位,这群逆贼永生永世也不会发现。

狂风骤起,无边无际的黑夜彻底笼罩,黑压压的精锐将两人围成一片,女子竭力忍着眼里的泪,怀中的婴儿嚎啕大哭。

似下了某种决心般,她道:“夫君,我们来世再见!”

说罢,执起一把利刃狠狠朝胸膛扎去,落下的那刻婴儿哭声戛然而至。

“不!”

柳桥明在身旁大喊,然已是来不及了,衮烫的鲜血染了一地,飞溅在男子面上,他痛哭流涕,悲戚怒喝。

“今日柳府遭此劫难皆因这大邺江山,满门忠烈身死,终于沉冤昭雪的那天!”

“来啊!”

“冥顽不灵。”冯广冷嗤一声,号令精锐上前。

一刀一刀,一剑一剑,鲜血喷涌而出,直至倒下的最后一刻,柳桥明以血肉之躯倒在了妻子身旁,含泪闭上了双眼。

“去,书房里搜,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一切终于静默,待一位黑衣少年行于这尸横遍野时,竟是听到了嚎啕的婴儿哭啼声。

他蹙着眉,循着彻耳的响声而去。

不过稍稍,果真在两具尸身下发现还幸存的婴儿。

浑身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然这响亮的哭啼倒是在这满目疮痍的腐朽中添了一丝光辉。

冯光垂首,“卑职以为她——”

看来,方才那娘们的一剑只是为了混淆视听,柳桥明夫妇是为了保全这孩子。

萧策冷嗤一声,既奉圣上之令,便要在父亲来之前处理个干净。

小少年虽是稚嫩,可已是初具阴寒。

他高举起利剑,锋利的剑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光。

柳依依骇得面色发白,带着前尘的记忆穿越,她胎生成了柳府的小千金。

可不过一年,竟是遭此劫难。

方才‘母亲’的一剑,是为了最后保全她,她自是明白所有这也才有了剑入腹中,她便听了哭泣。

她说不了任何话,只能似婴儿般发出本能的哭泣声。

她想唤人来救她。

可这一哭竟是将刽子手招来了。

小小的刽子手看起来十余岁,模样俊俏,可却有着她不喜欢的狠辣和嗜血。

果然他要杀她。

她吓得失声,伸出有些不受使唤的小手想攥住男子的衣袍。

可在空中挥舞了半天,好生费力,总算捏住了他垂着的衣袍。

萧策微一怔,似也没有想到如此点大的婴儿竟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那日,或许是对其生起的一丝怜悯。

又或是为了将来此西南王独女的身份大有用处。

萧策将小小的婴儿抱回了京城,养在了萧王府。

王府极大,但却冰冷肃穆。

柳依依竭力适应着新的身份,适应着这住在仇人家里的身份。

然婴儿的身体终究是束缚了她的行为。

待至四岁,总算能利索走路的时候,她骗着素日里尤爱惹怒他的暴躁小公子江鎏带她出去。

而后趁着夜深暴雨将至,她又狡黠骗过江鎏。

而后自己逃了。

她要离开这个动不动便杀人的压抑的牢笼。

她不知自己跑去了何处,可丁点大的孩子根本不能生存。

在将自己弄得尽是泥沟的翌日晚,她遇到了一个清正严肃却又慈祥仁爱的老人。

老人面目看起来并不老,可不知为何发已白了大半。

笑得和蔼的老人将她捡回了家,踏入庄严府邸不久,迎面便遇到了一位大约幼学之年的小少年。

小少年盛世俊美的长相已初具雏形,清透的面挑不出任何瑕疵,眉眼昳丽得仿并不来自尘世。

然,精雕细琢的面上,那双聚了月色清晖似的桃花眼却已含有些波澜不惊的冷意。

是不易接触的冷性子。

美色面前,柳依依看呆了眼,但也不禁微一哆嗦,扒着老人的腿脚躲在了身后。

孤傲山大笑一番,牵着她细细软软但却有些脏兮兮的手,将她拉了出来,“来,叫哥哥。”

男孩的眼仍凝在她身上,似在探究她到底是谁。

柳依依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脆生生唤道:“哥哥。”

这一声,没能惹得那波澜不惊的幽潭微微一漾,倒是牵得孤傲山大笑起来。

再后来,柳依依被沐浴干净,带到了前厅吃饭。

她又见到了那位貌美得似谪仙的小男孩。

小孤淮凛视线落在这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身上。

方才见时浑身脏兮兮的,然此刻洗尽了竟是粉雕玉琢,身上穿着的粉色裙衫,倒是衬得她两靥生花,像这盈春里最娇嫩的花儿。

小孤淮凛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对这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有些愣神。

桃花眼一眨,云淡风轻扒了一口饭。

之后,小柳依依被老人带至书房,他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柳依依视线环了一周,竟是发现门窗闭得严严实实。

“别怕。”

孤傲山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柳依依难以遏制的想起了屠戮那日的所见所景。

既被屠戮满门,况又是含冤而死。

此刻的柳府在天下人眼里,皆是唾弃厌恶,若自己身份被外人知道,恐会惹来杀生之祸。

然不知为何,眼前这双沉稳慈祥的双眸,让她觉得,此人定是一个好官。

迟疑了稍许,小柳依依将系在颈脖上的一块福拿了出来。

孤傲山蹙着眉,放在手中细细观察一番,待触及那之上勾嵌的三个字时,霎时脸色变得几分凝重。

柳依依。

莫非——

“你几岁了?”

小柳依依注意到老人面上的神情,看来他当真对当年之事有所知情。

“虚岁五岁了。”

稚嫩的音色一落,孤傲山已是掩不住面上的神色。

略微相似的眉眼,相同的名字,还有这相同的名字。

她竟当真是柳府遗孤!

接着,柳依依将进入萧王府的经历尽数告于老人。

孤傲山长叹一口气,布满褶皱的手竟还有些微颤,“孩子,你受苦了!”

年少时,他曾和柳桥明颇有交情,后来成家立业之后,但凡他入京皆会好好聚上一番。

然近几年来,朝堂似暗中较有诡谲,镇守西南的柳家竟屡受圣上针对,其中他也约摸猜出应是柳桥明那家伙知晓了些什么不得人知的东西。

通信间,柳桥明曾透露一二,然还未来得及寻得真相,几年前,偌大个柳府竟是一夜毁于一旦。

人人说他柳桥明是个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的逆贼,然他并不信。

他相信这段被那些逆贼濯染的历史,终有沉冤得雪的那天。

他不可察觉拂过面上的泪,视线与小姑娘齐平。

“依依,从今日起,你随我信孤可好?日后你便是我的养女。”

老人的话让柳依依有些猝不及防,犹豫间,却闻孤傲山又道。

“是我唐突了,你既从狼xue中逃出,若兰台此时又多出一个养女,难免遭人怀疑。”

孤傲山盯着小姑娘眨巴的杏眼,道“……依依,恐要委屈你几分了,你以侍女的身份留在兰台可好?虽名义上是侍女,但我绝不会容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为护你周全,你此后必不能再,向提及你的过往。”

小柳依依眨了眨眼,“那柳依依这个名字也要改掉吗?”

许是看出小姑娘有几分的不舍,孤傲山道:“依依既然喜欢,那咱们便不改。”

他将小女孩颈上挂着的福取了下来,“但这个万不可再系在颈间了,这之上嵌刻的手艺整个大邺唯庸巳州才有,若是流落有心之人之手,定能看出你的身份。”

但一切做完,孤傲山仍是有些担心,之前的记忆依依也不能留存任何了。

他仔仔注视着小娃娃的眼,嘴里念叨有词:“……记住,你生来便被父母抛弃,最近养父母一家病故,你这才流落街头……”

待小孤淮凛叩过门拿着今日学的功课进来时,竟是发现平日里刻板严肃的父亲破天荒的任由那捡来的小丫头睡在书房的罗汉榻上。

而父亲自己却是神色惆怅惘然坐在另一侧。

“父亲,这是今日写的功课。”

待听到稚嫩的小少年音,孤傲山回过神来,迅疾将手中的细绳藏至袖间。

“拿来吧。”

待阅完,又问道,“这次何时去书院?”

小孤淮凛答道:“就在后日了。”

眉眼微敛,语气也有着不符年龄的冰冷。

孤傲山知道,这幼子的脾性自妻子死后便变得如此,一心扎在书堆里、整日宿在书院鲜少归家。

待年幼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孤傲山眼角又是微涩。

这样也好,长子从军,幼子习文日后做个教书先生,远离这是是非非尔虞我诈的朝堂倒也极好。

就这样过了两年,小柳依依已是垂髫之纪,粉雕玉琢的面稍张开了,但仍是软乎乎的婴儿肥。

她知道自己是老太史公孤傲山的贴身侍女,可他却对自己极好,说如亲出也不为过。

而府里的人皆唤她小柳姑娘。

又是一年春,着着碧绿衫裙的她坐在院中的一棵树后逗蛐蛐儿。

不觉间,一位比她高出好多的小少年自甬道经过。

那俊美的面,挺拔的身姿,她记得他。

是爷爷的次子,孤淮凛。

这两年她很少见到他,并且每次见时皆是冷冰冰的。

而这次也不例外,端目清明的只注意着前方的路。

“哥哥!”

不知是何驱使,她大叫一声,自树后跑了出来。

也不知是为何,竟是绊了一脚,往前扑去。

孤淮凛已是听闻那脆生生的一道叫唤,往后看,竟是瞧见一碧绿朝盈的团子摔来。

他抿着唇,尚在犹豫接还是不接时,那小丫头已是栽在了地上。

摔在泥里,应是并未多痛的,可小丫头却霎时红了眼,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落在粉腻玉面上晶透分明,愈显得那张面莹白如玉。

确实让人生出想为其一点一点试去的冲动。

正踌躇间,还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擡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似在谴责他未去接住她。

“别哭了。”

本是带着安慰的话,落出口竟是生硬的可怕,也冰冷的可怕。

柳依依一怔,他竟然还凶她!

“呜呜。”

小丫头哭得更大声了。

孤淮凛没办法,扶着人的腋,轻而易举将她提了起来。

他又道:“别哭了。”

这次小姑娘总算止住了些,红着一双水雾潋滟的盈盈大眼呆愣愣的看着他,小巧的鼻尖也红红的,尤惹人怜爱。

小少年近了身,其天人般的容貌让柳依依忘了哭,也忘了眨眼。

靠得近了,其身上淡凝的木荷香味萦绕,无端的好闻。

然小美人要离开了,怔愣间,小柳依依无意识熊抱了上去。

孤淮凛骤然一僵,可从未有人如此大胆莽撞过,也从未有人这般欺他。

“哥哥,凛哥哥。”

尚只及他腹间的小丫头传来甜糯糯的叫唤,细腻柔软的嗓音如她人一般招人怜爱。

清亮的水眸直勾勾的凝着他,那之上细而密的羽睫颤了颤,软乎乎撒娇。

“凛哥哥,我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