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酒坛见底,我便也说完了。”
刘禅同姜维俱是叹了口气,听他续道:“我见邺城凋敝,一时怔忪,于旧宅住了几日,到底不知该往何处去。这天闻说太后着人分驻并冀,以期重新编制北地羌胡,我暗存了心思,又正赶上一拨滞留南方、意欲内附太后的胡人,打探之下才知他们是鲜卑人,由雁门径往广平,已肆掠了好几个大郡。”姜维道:“这鲜卑轲比能日前尚还在作乱,真可恶得很。”曹植摇头道:“不是轲比能这支。”又说:“我亦是当时方知道,那轲比能明面上并了漠南,规模上却是不能与当年檀石槐所辖比拟。他治下且暗自分做了数支,我遇上的皆留发结辫,乃是驻在长川以南、为力微所领的拓跋别部。”
这时内侍来报,说曹不兴已等在外面,刘禅连忙让他们退下。原来他早同这曹不兴定好今日再去曹丕处,不料突发情况,眼下曹植在场,他岂好再提后宫曹丕事?只说:“这几天是不必了,你叫他候着我吩咐。”又转过来听曹植说道:“这力微欲阴吞纥豆陵宾治下没鹿回部,适逢太后制胡抚民,遂起了通好意,以求朝廷支持。我因见他要去洛阳,约与同行,可方至怀县,又调转队伍,更朝北上。我这才知道他私下已遣了其子去做质子,由是在河西获了块羁縻地,如今只需留在旧处待命。我于是辞别了他,不意却生了另一道波澜。”
姜维道:“子建既然已临近东都,为何不顺道转去地方官员处,央他们告知一二?”曹植道:“我亦是如此盘算,但当时京畿以外尚在动荡,一则那会汉军与魏军仍时有小股交锋,二则太后为防魏胄外逃割据,自攻陷洛阳起便令人沿周边百里严闭城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我甫遭人洗劫,又如何自证身份?试举昨日之厄:若不是大将军信我,只怕植现已为猛兽扑杀,曝尸于野了罢。”姜维温言道:“原来是这层缘故。我当时在长安遥遥接应,是以并不知道。足当的人物。”他说话间与刘禅对视一眼,皆在庆幸因那孙权故,游猎提前了十几日,手下亲军已先行把北郊一带的虎狼圈住,否则曹植流落于此,非沦为其爪下之食不可。
曹植也明白其意,只接着说道:“那时太后调用夷人相助,是以畿辅还驻有小股戎胡,本为杂居武都阴平的氐人,因着他们可凭朝廷所颁符节通行,我即混在里面,随他等绕过东都,途经雍州,折去蜀中。我打量着来了成都,既无烽火之累,又是天子所在,无论如何也能与当地官员澄明状况。”
想来这氐族似优渥更甚,你道是为何?原来氐人与羌人同源西戎,时人以羌氐并称,实为二类。曹刘相争时,氐族豪族乘势而起,且各择主荫蔽,不附中央。当时即有氐王杨千万随马超起兵事,寻投刘备,余人尽降曹操,其善变至此。建安廿四年曹操又徙其部于扶风天水,后刘备据汉中,夺其人口,使之散居雍益之间,由是各为编排管制。太后用事后,以羌氐遥制魏西南,且与鲜卑通,并发南中悍民为己驱驰,其中以氐人规模最大,而流动最广,也最为太后所利用。
曹植还待说处,正值黄门来传早膳,他复拜刘禅,说道:“莫如陛下与大将军先行用膳,植稍后讲解。”这当口刘禅忽地起身,还了曹植一礼,且亲将酒与他斟满,捧至眉前,又自酌一杯:“汉室倾颓,四处烽烟,不啻子建蒙霜露之苦,更致天下有离乱之祸。朕忝为国君,而河山终复,当勤勉亲政以利万民。今朕愿结子建之才,量志士于宛地,发隐逸于渭水,使海内宴清,无复兵燹耳。”说罢将酒爵朝下一酹,却把上好的琥珀蜜祭了地底几多亡魂,正是:
才出末世拔英杰,相逢何必叹离别。
安教九州汉家子,北去阳关又一叠?
究竟曹植其后又当叙何等遭遇,曹丕孙权等人又该作何反应,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说儒法姜维山间笼逸士 弄玄虚曹爽月下会表亲
上次讲到曹植诉说自己经历事,刘禅纵然少年心性,于国事上常有倦怠,此时也不免肃然。那曹植听刘禅郑重其言,心下感动,又见他有选贤举能之心,纳才招隐之意,倒把自己满腔亡国恨与飘零苦抛于身后。他少年时胸怀抱负,白马洛阳,只愿随父兄建功立业;未几为曹丕所抑,薤露堪拭,豪情壮志尽付东流。如今听了刘禅一席话,顿扫他多年郁结,遂道:“陛下心在四海,为神州之幸,植亦有一言欲与陛下: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于是倒转杯爵,也把酒水尽洒地上。
刘禅与姜维皆是欢喜非常,刘禅道:“莫妨子建把方才经历讲完,朕且恭听。”曹植道:“陛下与大将军还是先理了早膳罢?”姜维笑道:“维不甚贪食,饮此琥珀蜜足矣。”
曹植这才重新坐下,品一口醇酒,续道:“我自与氐人归蜀,因路上无阻,行进倒也极快。当时正是入秋时候,水面尚未封冻,要过渭水非坐船不可;我们到得广魏郡临渭附近,便需寻人渡水。”刘禅笑看姜维:“那便离天水近了。”只听曹植又说:“为首三两人自去寻觅船家,我只在原处等候。未几河岸喧闹,我去看时,见两拨人拔刃张弩,已扭打在一处。陛下道是何人?原来领我同行的氐人,乃是早先投奔了昭烈帝的杨千万之直系,这杨千万起事时,曾劫掠于武都,与当地一支氐人抵牾,后由先父将这支蒲姓氐人一并迁去临渭。这家在当地涵盖极广,另有子弟驻在渭滨做渡口生意,如今见了旧时仇雠,正好刁难,遂成口角。”
姜维道:“莫不是那武都蒲?他因旧居池中有五尺蒲草,遂世以蒲为姓。”曹植笑道:“大将军原是天水人,想必是有耳闻的。我看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只得过去劝说,岂知那蒲家的却骂道:‘这杨家子昔年窃我财物,眼下用几个钱子便想罢休?偏不让行呢。’这边亦不肯干休,转眼又要撕扯起来。他杨氏有个打头的,见我来劝,心念一动,说道:‘这人是我经洛阳掳回的魏人要员,你拿去成都邀赏,可换百金。我只把他抵给了你,你且放我过去’。”姜维气极反笑:“怎有如此无赖之理?”
曹植道:“他若真领了我去倒还好了。那蒲家的还待纠缠,这边又来几个乡民,也要到对岸去。蒲家的说:‘你几个过去尚可,只不让他们也去了。’一面使唤船靠了岸,让他们径去。哪知杨家的四五个找准时候,一把拨开前面人,只三两步跳上那大船,赖在里面不走。蒲家还待骂,驾船那人却说:‘罢,罢,罢!又不是少你渡钱,且与他们过去了。他要是在船上赖一天,咱们便一天不揽活了?’余下人只得许了,又驶出几艘或大或小的舟船,将我们一齐载了。”
刘禅道:“那敢情好。”曹植说道:“好容易到了南岸,待要下船,我道邀赏云云不过是玩笑话罢,谁知道蒲家几个当了真,却独把我扣下来。杨家的与我本无牵扯,既得渡水自是各自去了。我知那几个是不讲理的,便说:‘你只拿我去请赏罢。’蒲家的却道:‘你也不用学他们诓我,你身上半份官牒无有,我怎省得你是哪路人物?这地方和成都离着几百里远,你拾掇我送你去呢?’”姜维怒道:“这蒲家子比姓杨的更可杀,岂有扣了人又不放行的道理?待我领了雍州事,必严查之。”
曹植笑道:“大将军有心了。料治天下非旦日之功,诸事还得从长计划。”姜维点头称是,曹植遂接着道:“我当下便火起了,拉着他问既扣了我又不去成都,究竟要如何?为首那个倒不还手,只冷笑说:‘他已把你抵与我,我自然需扣着你。临渭渡口不少人手,往上那几片烂泥地还得使唤人来犁呢。’我受他作践,怎可再忍?当时便想着这一年来颠沛失所,前方命途尚且未知,不如就此和他杀作一处;若不幸死于械斗之下,倒可全了提剑搏杀之名。”他说这话时反有几分洒脱,全不似先前苦笑模样。
刘禅心下暗叹,说道:“后来又如何?”曹植道:“我于是索性抄了船上家伙,拟先攻他几个破绽,若天幸于我,待我寻个出路自行逃去了。那打头十几个因见我有些身手,却是使人将出口堵住,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