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待如何?”陆逊笑道:“昭仪多剔透的人,如何就看不明白?却故意拿来试我。”孙权似笑非笑,只歪着脑袋看他说:“我又何以试你了?”那陆逊便说:“昭仪所进之人是为内,他等于后宫当中进退自如,深为陛下倚重;那曹丕仰仗的却为外,他因知道内宫尽是昭仪幕下吴人,更无他出头时候,遂绕开昭仪安插下的这批人手,尽进些足够左右前朝形势之人。近比陈群、郑冲之畴,远如曹爽、夏侯玄之辈,都是能够兴风作浪的厉害角色,却又比曹不兴、宋寿之流更能掌他命脉。”
孙权闻言,一把将陆逊揽了,且说:“我便知我总没看错你。你倒讲讲,这跟你去探曹子建又有何牵连?”陆逊因说:“当下昭仪也不必担忧,我以为成都新近虽多革旧制,又数次起用魏人,毕竟太后尚在洛阳,倘往后朝廷欲将新法推行天下,则又远非今日仅实施都中可以比拟。而昭仪优势,恰可从这武太后身上来。”孙权喜道:“鹿弟且说。”
陆逊却不忙答话,招呼周胤过来将獐子牵去擦洗干净了,又问了前月孙权攒下来还剩余的桂花,这才折回来道:“昭仪以为太后其人如何?”孙权道:“治世奇才,超拔英杰。”陆逊遂道:“这便是了。他自镇守洛阳,不可谓不殚精竭虑,蜀中以外,号令皆出太后。那中原乃是曹丕的旧巢,以太后本事,肃清逆乱,攘凶擢才,期年便可安置妥贴,再往后,则只待陛下同去颁布新法,使令行于天子。他自是不必看曹丕眼色行事,可旧魏以南,益州以东,偌大一块地方,却是昭仪故地,太后抽身乏术,又哪能够远至建业,何况苍梧、南海各郡?洛邑之外,魏人所仰无非谯邺许雍,太后皆是去过,于那里风俗人情多有体察;至于荆州之南,交州以北,山越肆行数十载,昭仪在时,便常着臣下剿贼,只他山民狡诈,常与我军羁縻,斡旋于群山之间,由是难以根除。太后远在千里之外,一时又哪里顾得周全?那黝歙短人尽出吴地,只怕太后及陛下要摸清他们底细,还得再问昭仪。”
他见孙权只是含笑不语,因续道:“早还在建安时候,我便建议过昭仪,山越之贼依阻深地,可利诱不可强取。那时昭仪命我讨会稽三郡,发强虏为兵,羸户为民,使从者尽得其利,正也和太后巧除西羌南蛮威胁相似。现下没了臣妾震慑,那批强贼怕是重又隐匿山林,以待时机。敌暗我明,彼伏此兴,料即便是太后却也勘不破。昭仪见过陛下之后,便可适时抛出越人诸蛮事,使陛下问计于你,如此可再得他倚靠。”
孙权把指头朝陆逊膝上一叩:“这般说来,我到底比那曹氏儿更可用些了?”陆逊忙道:“昭仪也需知兔死狗烹之理,欲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还需常去朝中结交有裨于昭仪之士。想昔日魏人,即为今日汉臣,当中并无泾渭分明处,这便是我去会那曹子建的道理。”孙权咬牙道:“好一个鹿弟,果是个通透性儿,无怪我先前疼你;可眼下我偏就要烹了,且拿你那宝贝獐子解解馋。”一面佯作唤人状。陆逊笑道:“昭仪莫做声,可算饶了那畜生。”两人自玩闹一回。那孙权因在陆逊处得了底,毕竟神气些,是以北郊祭礼上摆了曹丕一道,如今采桑礼又绝了曹丕的祀,倒是一心觉得自己稳能邀功了。
这会孙权由祠官引着撷了几片桑叶,颇有些感到新鲜。此时已入孟冬,桑树渐次落叶,早在霜降时分便为人摘去一批,只南面数株尚还残留小半边叶子,那祠官笑道:“好在昭仪只与了冬祝,若是夏天再来,那遮天盖地绿盈盈的一大片,昭仪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哩。”
他孙权身为昭仪,自是不需如寻常百姓那样采积成堆,只把叶子往太庙侧殿处备好的礼器里放妥,且祝祷蚕丛,并取蜀锦一匹覆于其上,遂告完事。方欲去看刘禅时,却见太乐先奏了曲,一行人扮作织妇作抽丝纺帛样,一水的皆着彩锦,煞是好看。孙权暗道:“这蜀地风俗倒也有趣。”
如此又是忙碌半日,到酉牌时分,余人皆散去,曹丕司马懿等各自回宫,这孙权因不与他们一处,同陆逊等只往内宫以外的别院去了。行至中途,华灯初上,檐角流金,只见石板路上俨然一人,披头散发,袒露上身,却往斜对面走去。这人乍现在众人眼里,唬得孙权险些绊在陆逊身上,正是:
风作怒,月如灯,一径通幽故梦深。去国何处无相望,但横敝帚长掩门。
要知道来者又是何人,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何平叔因缘解疑寒食散 郑文渊借故讽和酒家陶
上回说到孙权与陆逊等人回府,半路上却看见个人正袒胸露肚的往对面穿来。陆逊眼尖,见那人虽然仪容不整,姿貌却颇是俊秀,只暗暗纳罕何人如此大胆。那孙权经他一吓,兴致败了大半,刚要发作,陆逊道:“昭仪何苦理他,又不是冲咱们来的,凭白招了不相干的,由他去便是了。”一路自扶着孙权去了不提。
却说这人给孙权一激,倒也清醒了大半,又不好怎样,偏昂起头,旁若无人地过了街道。只见他乘着夜色一头扎进里巷,理了头发,把挂腰上的外衣朝身上一披,这才重新踱出来。
此人正是之前投入姜维幕下的何晏,他因姜维去了腊祭,自己闲来无事,只和夏侯玄等人清谈。这何晏向来有一癖好,乃是服食丹药,且与寻常术士所用不同,只取那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五种药石,配以辅料,一并服下,名曰五石散。此方先秦时便有,但为疗疾,他何晏早先闲居时,也曾拿它治寒症,不意服后神智清明,竟一发不可收拾,每逢月初及月中便要食用一回;又因那药性躁,服后需行散发热,或进食冷物,或解带宽衣,若有不留意处,只教身上不得爽快,至于百害无利。
这何晏自给汉廷掳去后,一年来不曾再用此药,偏他药瘾极大,平日里颇是难耐。这当头终于给放出来,又在姜维手下讨了个清客做,遂即刻求了这方子,几日里来接连服食,好歹过足了兴。这会他吃罢冷食,且饮了热酒,恍恍惚惚的,正琢磨着如何唆使姜维等人陪他一道服药,不意撞上孙权,只道:“这人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怕是明儿在皇帝面前谮我一口,那便不大利索。何不借此机会,反教宫里宫外都知道这方子的妙处?往后要讨它吃也容易些。”
他拿定主意,也不着急回赶,却是绕着几条街来回走了数趟,待身上热力再散了些,又道:“我若与那姜伯约去说,他偏是个不好声色的,哪里理会得这当中的好?莫如使曹子建作五石赋一则,他才名既高,也好令人多加效仿。”一面想着,头上天已全黑了下来。
这头何晏尚在思忖应对之法,那边孙权到得住处,早打发周胤去瞧适才那人。这周胤一向同他阳奉阴违,颇不耐孙权颐指气使,嘴上只答应着,私下里却嘟囔:“先就近的时候不差我去,这回倒想起要使唤我;我又不是给蒙了眼,今早你算计曹昭仪那手,可好看得紧呢。”他自哂笑孙权,也不敢多耽误,一路去了,回头来报那是姜维身边的何晏。孙权正因为听了陆逊的话,欲再与姜维等人结交,忙唤了陆逊过来,喜道:“所幸有鹿弟拦着我,没至于和他冲撞,眼下拿了他把柄,恰与他做个人情,叫他多和我走动,也算给自己留个好处。”
陆逊道:“昭仪也毋须太急,想他给咱们撞破窘态,事后记起来却也不能安卧高枕,倒不如先令周胤常去那边候着,等他动作了再应对不迟。当下要紧事却不是这个。”孙权笑道:“我自然知道先去访了曹子建,却不知道周胤那里探得如何了?”他一面想起周胤方才似喜非忧的模样来,颇有些心旌摇荡,遂说:“也再不必等到明日,趁着天还早,这便过去赶个趟罢。”其时益州太平无事,宵禁松懈,又兼姜维有意要拷出嫌隙之人,只放都中百姓逍遥,却暗里布了亲卫候命,以致二更往后街上尚有行人。
陆逊得了命,早把东西备好。只因那曹植一向恃才傲物,寻常物什势必唐突了他,无如投其所好,将前些日子存的那瓮桂花酿了酒送去,这便是他陆逊之前询问周胤的用意。当时刘禅还未给曹植官职,先叫他就近闲居,以备随时传唤,故陆逊不需多时即摸到了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