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不毁,孰为圭璋’,昭仪虽匍匐西隅,而志在千里,当慎行谨思,惯受砥砺而后可图大计。”
孙权正欲接话,那边周胤过来传有人求见,情势似急。陆逊便携了乌璋欲退,却给孙权拿住手腕,只听他说道:“鹿弟无需回避,且与我共事,听他胡说些什么。”一面由周胤牵了獐子下去。
不一时门边引进来一人,但见他合中身材,一束青丝打个斜结,只松松的绾在脑后,衬出身上衣服越发浆得泛白。孙权奇道:“怎的是你?”
原来此人曾是孙权手下太中大夫,名叫郑泉,素来嗜酒放荡,曾有言说:“平生止得一愿为大:若得美酒满五百斛船,可以四时甘脆置船两头,反复没饮,惫即住而啖肴膳。酒有斗升减,随即添满,不为穷尽。此乃人间大乐,不亦快哉!”时人引为异语。这郑泉先侍奉孙权,以直言不讳且善于体察缘故,颇受孙权喜欢,后来得以出使西蜀,议夷陵之后交好事。孙权献降时只带一批要臣同与他就缚,郑泉却因重病卧榻数月不与朝政,并未即时随孙权一道去往成都。这时候孙权和他见了,方省起还有这个人来,心下却是一喜,暗道:“这郑文渊也是个见识广博的,我且留了他在侧,与鹿弟互为裨补。”
因说道:“文渊快进来坐!”又晓得他好酒,忙命步骘摆来酿剩下的一坛桂花酒,笑道:“你来得不巧了,昨儿新出了几坛子酒,都拿去送人了,眼下只得这么一点。虽不能足瘾,风味俱在,你当要吃时,我再着人去买了些新的来。”又问:“身上可好些了?”郑泉受孙权如此厚待,心里感激,因说:“江东风水养人,留了半年,早大好了。仆知道昭仪来了西京,甫一痊愈,就连忙随东路驻军赶了过来。”
孙权便叹道:“风水是好风水。只留不住人。”又望着窗边怔怔的恍了会神,说道:“人且不留,况驻马哉?”陆逊省得他意思,只道:“文渊可把沿路所见与昭仪说了,好解他思念之意。”郑泉将酒坛往怀里一抱,遂说道:“路上匆忙,未及细览,只详说建业一处。”他一句话说完便得舀一口酒喝,孙权素知他习性,倒不以为怪。
那郑泉先是略提了扬州至荆州一路大概,说南方以东因未经兵火,保存尚好,只羌人西来,偶有劫掠,均为陈到麾下白眊所止。大江以南如此,不知中原又是几人遭劫,几人涂炭。孙权与陆逊感慨稍许,再听他讲到建业,说道:“至于旧都,朝廷着人修缮已毕,几处盛景仍在,淮水左右来人如织,南宫并西苑一带宫墙依旧,沿岸民居也都保留如故。”
孙权意稍解,点头道:“使一切依照从前,如此甚好。”他岂不知郑泉话外有音,却朝陆逊望一眼,陆逊便说:“适才僮仆报文渊有要事求见,怕不单是来说一声建业事罢?昭仪与我俱在,有何话不可以畅言?”孙权笑向他道:“这就不对了,知道旧都无恙,我心已安,伯言何必焦躁呢?”郑泉便把坛子一放,抹了嘴上酒水,神色亦庄重几分:“这便是仆来寻昭仪之缘由。”
孙权大喜,把个郑泉双手握住,也顾不上揩净手上酒渍,只道:“你说。”郑泉便道:“仆经过南郡,听闻邺城及许昌因遭鲜卑人火燔,已废了大半,朝廷只略加整顿,并不与东都等同。昭仪可知道,如今天下紧要以繁华昌盛论,除东西二京以外,便数建业?”
此话一出,孙权陆逊二人心下均是咯噔一声,那陆逊低了头道:“这样说来,朝廷是有三都并立的筹算了?”郑泉道:“也不尽如此。我想成都既以帝陵缘故为西京,洛阳又因汉制做了东京,建业便可依王气而成南京。昭仪起于东南,发于建业,若从此随陛下北行,却仅得与曹氏诸人争晖于后宫之中,吉凶未卜,只虚磨岁月耳;何不借旧都兴建缘由,请命陛下,使昭仪督办建业事,以图将来进退?”
那孙权听了这话,手上青筋只突突的跳,面上却颜色不改:“文渊如何不知朝廷深意?他留我与那曹氏儿同在后宫,便是为防我借旧部余力覆他江山也。拘魏人于掖庭,却尽赐我吴人仆婢,看似亲待有别,只因我与他曹丕既在,无论吴魏,必倾力助我二人周旋,由是可将旧人尽数笼络矣。陛下思虑缜密,严防至此,怎肯放我东归?”
郑泉拜道:“请命只是彰昭仪牵挂旧都之心,此人之常情,昭仪一旦挑明,反可使陛下不致猜忌;即或陛下不允昭仪出宫理事,昭仪也可以南都建设为由常伴陛下四周,并举荐一二良才亲往。”陆逊笑道:“不瞒你说,逊也建议昭仪以东南隅山越为由请为陛下谋,只是山越本为小事,毕竟不如建业要紧。文渊此来令我等茅塞顿开,劝说东进尚在其次,更往大处说,昭仪与我乃知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必登高而临下,方可有决胜之机。”
那孙权却不表态,只悠悠道:“以前建业还叫做秣陵的时候,我常登其山阜,极目望而小众山,看丛脞待理,百业欲兴,但觉豪气凌云,胸胆开张,只一点不足,以为当时知音寥寥,十里淮水似锦,却无人与我同享。”陆逊与郑泉俱是看向孙权,听他续道:“等那秣陵成了建业,沿岸城墙废废起起,船只多了,车马也多了。后来我坐上了吴王位子,再后来也敢以天子自居了,身边人来了又去,我却始终不曾忘记初登蒋山的那些时候。”
他往酒坛子上一点,展眉阖目:“‘蒋山龙盘,石头虎踞,乃帝王之宅。’——此孔明之后与我同游秣陵时语。金陵邑王气健旺,他既也如此说,毕竟我是信的。”
三人一时无话,半饷那郑泉忽道:“仆也想起一件旧事,当在去年入冬。那时我重病濒死,以为可许身后事;其余我无力干涉,惟有一事可托,遂央身边人把我埋在那制陶作坊,待十年百年后化作泥土,有幸被那陶工取去做个酒壶,日日浸在美酒里,也不枉此生了。昭仪自是登高览胜,看龙盘虎踞;仆却只想着醉死瓮中,未免格局狭小,无怪伯言笑话。”陆逊笑道:“也不必说这话,文渊虽在一隅,岂知酿酒之水本和天地渠流同源,是坐涓尘而观江海也。”
有道是:
亲射虎,烟草掖春寒。旧城淮水轻似雾,兜鍪如洗鬓如斑。还从契阔谈。
要知道后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鸿渐于陆何晏三难蒋济 龙游在天魏延一遇钟繇
话说郑泉正与孙权陆逊等说建业事,刘禅这边却也将三都事宜提上日程。入冬以后日头下落得早,到晡时往后东边天便暗了下去,又逢阴雨,窸窸窣窣下了一宿。刘禅自召姜维蒋琬二人入内宫议事,窗外雨打落叶,寝殿灯火长明,一寒一暖,俨然两个世界。
姜维因和夏侯玄等谈得晚了些,正赶上下雨,进屋时一身水珠儿,把簦笠往门口一放,正望见蒋琬起身来迎。刘禅忙命内侍给姜维换了干净衣物,又把炉火拨得旺些。蒋琬笑道:“伯约来得可巧,陛下正和臣说迁都事,计较着秋天里动身,那时气候适中,最宜远行。”一面将灯花挑高,去拭姜维额上雨水。
姜维吃了热汤,一眼看见几上舆图,遂抖了抖手腕走过去,那头刘禅道:“朕自上次和子桓谈过以后,才知理天下如此之难,只说这东都西都要员安置,便要操劳好一阵子。”姜维知他询问太后的意思,说道:“陛下倒不必太过忧虑,洛阳那边有丞相坐镇,辐射畿辅,乃至司、雍、豫、冀、荆、兖、并、幽、青、徐各州,尽以归纳,皆不足齿数。凉州以外,更得精锐守备,欲行新政。只一事,臣不知陛下意思,还与陛下商定。”他同蒋琬对视一眼,见蒋琬点头,遂道:“陛下止守一州,是坐都中以统天下,尊先帝衮冕以伏四海,远及西南诸蛮;丞相地处国之旧都,举前汉余威遥慑九州,而以京兆为呼应。惟东南一隅,本荒凉蛮昧,因孙氏经营得为富饶繁荣之地,宜谨慎处置,非寻常郡县可以待之。”
刘禅笑道:“公琰正有这个意思。你且听他说来。”蒋琬便说:“琬适才除与陛下报备迁都诸事外,便是建议在我朝都城之外再设赤县,与成都洛阳等同。”他说话时手上也不闲着,只将那舆图一展,往袖子里一兜,取出一把棋子来,用其中两枚黑子分别压在东西两京处,“往后陛下自然以洛阳为重,而成都既是先帝陵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