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咬别人的钩,或是给别人下钩,争一世的气,也就罢了。——他不是,乃是依他巧思,创出一个天地来,这里头山水湖泽都是周全的。我虽不惧他,也不得不服他,只盼着能再和他较量。”黄皓尚在估摸着司马懿嘴上说的是谁,只听他叹道:“我解得了他的局,未必解得清他的心;将八卦锁拆尽,不谙其构成道理,也终是还它不回去。”说罢将一件亮晶晶的物事往前头一放,黄皓只听见清脆声响,却是副分解好的连环。
黄皓忙跪下说:“充依既肯栽培奴婢,奴婢岂敢有负充依所托。”司马懿将其中一个连环往黄皓手上一扣:“我虽做不到把它再装起来,可一步一步拆解开的能耐亦是有的。你既和诸葛恪口角过,又多逞一时之气,忤逆我意,可知道为何我偏就看中了你?”
黄皓道:“奴婢虽不知道充依深意,可却省得充依喜欢奴婢伶俐;奴婢又贴身服侍陛下多年,对内宫诸事自然比陈祗他们熟悉些。”他一咬牙,将那只玉鱼掏出来,把掖庭遭遇与司马懿说了,司马懿只是笑了笑,更不予置评:“如今后宫格局非孙即曹,固然前廷也是如此。可他二人以外,尚有陛下及大将军等,更有远在洛阳的太后一路,甚或他几个自己羽翼下亦有各自打算之人,这便是变数。个个都想如自己所愿下好这盘棋,可世上有兼得之理么?”
那黄皓答应得一声,司马懿便把玩起余下几个连环:“创制这八卦锁很难,解开它却容易许多。拜太后所赐,我也算是个解局高手了,他们设局,我解局,所以我从来不正面拂他们。你锋芒太露,易招人注目,陛下也不是非你不可,我与你讲这番话,即是先教你日后如何应对宫中朝上诸种世故。”
他见黄皓伏在地上忙不叠应着,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否,又说:“我知道你也是不甘心他的,不过我料以他心性自不会和你再计较。你大可不伏他,却也不必怕他。”
话音方落,外头有人磕磕碰碰地闯进来,黄皓起身喝道:“做甚么鬼鬼祟祟的,陈宫人早令外头看好了不许人过来,这会你倒省起来冲撞充依?”
那宫人忙跪下说道:“将军署曹爽等人称前些日子吃了充依的东西,身上正不好受,陛下已令大将军过去了,特着你也去一趟。”司马懿啧的一声,嘴角往黄皓处扯出一道笑:“如此,便好请陛下恩准仆出宫一探了。”
他即叫陈祗备好车驾,又叮咛黄皓道:“若我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也不必刻意打听我。食盒内尚有上回做剩下的馅料,你见外头有人来,只管给他看看尝尝。”黄皓一律应下了。有分教:
风挂冷绫罗,寂寞花开败。夜来思君不似君,却笑君无赖。
渭水青冰凝,犹得锦衣在。玲珑心更解玲珑,总在玲珑外。
到底曹爽处打甚么主意,曹丕孙权各自又如何动作,下次再讲。
第二十五回 发微八剑秦论往来获赐 解魅五石陆逊先发制人
且说司马懿去了不多时,果然刘禅着人来查看司马懿所用饵料。黄皓牢记着司马懿吩咐,将余下食材尽数捡出,只说道:“充依乃是冬至那天送的糕饼,距现在也快半月了,当天后宫交游者众,曹爽他们如何就咬定自己是给充依的东西吃坏的?充依多谨慎的人,天上落个雀儿下来,还惮着不定是陛下养的,不敢去赶它呢。若你们不信,只教人拿了馅料去验便是。”一面捡了块饵料往嘴里一扔,津津有味地吮起来。
来问话的却是廖立,他因不甘就此沦落,急着要在刘禅面前表功,遂自请来查清此事。他斜了黄皓一眼,笑道:“这话哪里说起,黄宫人被侍中禁足整整一月,恰是错过了宫中贺冬礼,又怎么知道司马充依近来诸般动作呢?”
黄皓听他揭自己疮疤,直气得牙根发痒,心里暗骂:“你这个嚼烂了舌头让人嫌的掖庭罪人,只配给太后明着一顿数落的老蠹,有何脸面取笑我!陛下可怜你才赦你出来威风,你倒把自己当块宝了。”嘴上却说:“我自是不能给充依说话的,只把他做糕饼的东西拿出来,你可要吃吃看?”说罢更把饵料往廖立眼前一推,但见灰扑扑的一团,隐约有股子清香。
廖立朝左右使个眼色,将那馅料接了,又说:“我自会去回了陛下,你自己可仔细些,别又干点甚么惹陛下生气的事来,若再给禁足,连你这次说的话也不作数了。”黄皓只是应着,一路把廖立送出门,又立在花台旁远远望着他走远了,这才呸的一声,骂道:“没眼色的饶舌精,日后待我在陛下那儿发达了,你才知道我的厉害呢。”
他自回房赌了一回气不提。却说刘禅听闻曹爽几个身上不舒坦,欲过去看望,姜维说道:“陛下可记得臣与你说过的客商秦论?他业经建业北去见过丞相,前日方到都中,正要来宫里拜见陛下,现由大鸿胪引去栖在驿馆,陛下可宣他即刻来见。”刘禅知道姜维话里暗藏锋机,以目示之,姜维遂伏身道:“此事蹊跷,拜冬时连我在内,不知有几家送食,他岂能一口指认是司马懿的东西出了问题?况且现下已是十二月初,若果真与他那处的糕饼做了手脚,断不会隔了这许多日才发作。如此只让臣自与公琰过去便是。”
刘禅点头称是,遂派廖立先去应钟楼查探,又传了司马懿与姜维同去,他好留诸葛恪多叙几句。诸葛恪因说:“陛下先传秦论觐见也不迟。”刘禅笑道:“怎的你才得了印绶,便要摆足将军架子了?”又望着他出了会神,说道:“元逊,元逊,朕能叫你表兄么?”
诸葛恪忙道:“臣当是知道陛下心意,倘陛下喜欢,私下里便这样叫罢。”刘禅笑道:“朕自然省得。”遂宣了秦论,又与诸葛恪闲话道:“据说那大秦远在数千里外,乃环海而居,筑石为城,金银物产俱与中原相异。先有汉使甘英西去,终以路途遥远作罢;其后数年,大秦使者亲至洛阳,又一甲子,其国王亦遣使来朝;再后来即是使团与大汉互通风物事。表兄你说,这该是第几次了?”
诸葛恪道:“臣在丹阳平贼时,曾打听到那客商二三消息。他此次过来带了若干珠璧缕罽之属,据说其中异宝已先献了洛阳宫廷,陛下早晚可以看到。这大秦与大汉隔着千里荒漠,往来一次极是不易,秦论乃是走海路去了交州,却和以往不同些。陛下若有意,当多问他海上交通事,也好使叔父扶持的蜀中锦缎真正行于天下。”刘禅甚是喜欢,愈发以诸葛恪为重。
稍时,外头报秦论来见,刘禅乃说:“他赶得可真是快呢。”诸葛恪笑道:“想是他在外头等了许多时候了,陛下一召,即刻便至。”刘禅遂命他进来,因见那秦论体格与常人无异,惟眉目较汉人更深些,略有些失望,只问了路上见闻及所带货物。秦论在汉地已停留半年,粗通些逢迎官话,磕磕绊绊也说不清楚,刘禅便赐座给他,又令黄门捧来纸笔,讲到不甚明了处可作图示意。
秦论先便使随行八人各捧了一只木箱,要将随身珍宝各捡一项献与刘禅。那箱子一尺见方,边上缀着奇异纹饰,内侍略作清点,把名目单子呈给刘禅。刘禅“咦”的一声,探身看去,只见自西往东,依次是夜光璧、琉璃珠、金缕绣、百锦罽、琅玕贝、骇鸡犀、白马鬣、火浣布八种,因想起当日与姜维蒋琬议论事,心下欢喜,笑道:“这当中有一半朕却是从没见过的。”一面招呼左右去擡赏赐来。秦论道:“臣入见贵朝太后时已获赐,所得颇丰,因此毋须陛下再赏。”
刘禅说道:“你来我汉域也有大半年了罢,之前可总在东南沿海走动?”秦论遂道:“臣自交趾上岸,因当地人引荐,先去了建业。时无舟楫之便,故逗留许久。”刘禅点头,忽然转去与诸葛恪道:“朕见了秦氏珍宝,甚是喜欢。我手上珍玩不多,或藏于秘府,由侍中董允保管,平时也不大拿出来。眼下只得一物是就近的,也可取出来与你几个看看。”一边有黄门附耳说:“陛下可是指的那先帝遗物?”刘禅略一思忖,向着身边内侍吩咐几句,令他先下去取了转来。
这秦论口齿不甚利索,但凡长句,都由身边随从转达。那随从是他途经会稽时郡守配送的,此人因祖上引荐过大秦使者,略通当地情形,故做了回特使,秦论与太后交际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