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也不妨事。”于是绕出回廊,乃去前厅叙话。
那头曹爽侍从已铺了笔墨,姜维笑道:“昭伯也无需多费纸张,你只一条条细与我说,送食名目我自然都会记得。”他昔年随太后驻军时,即以过目不忘的本事颇得三军喜欢,乃至太后曾在与他人的书信里一再称颂姜维英俊杰出。曹爽会意,遂伸了五个指头,一一比划开来:“既是伯约来问,我也不瞒你:那日之前,陛下在宫中开宴,邀群臣同飨,而后伯约与大司马又奉陛下之命于都中分发肉羹之属,自是不会有问题的。至于后几日,先是曹昭仪着郑冲送了娇耳汤,他又指点我等熬了肉汤,吃罢皆无大碍;隔天是陆伯言把自家酿的桂花酒送过来,还从平叔手上捎了些五石散去,那酒本来分量极少,我们饮了也都无事;再之后便是仲达做了蒸糕来了,当在廿三日以后。”
姜维一面听他说着,又转向司马懿道:“如此算来,仲达可是最后一个去各处送食的了?”司马懿道:“当时臣手下黄宫人为侍中禁足,元逊又为陛下派去东南平乱,人手原本不够,做那糕饼也不比得熬制羹汤,更需多耗些时日,是以比别宫都去得晚。”
姜维遂说:“你那糕饼又有甚么异处,竟比孙昭仪的酒还做得慢些?”司马懿便拜道:“回大将军的话,臣做的这东西,却是和太后有关的。”
这下蒋琬也来了兴致,奇道:“你且说说,如何便牵连到太后了?”司马懿因说道:“臣与太后交手多年,平日里只在两边田地旁屯着,互相之间也有切磋。他渡泸时曾以一种面食行祭祀事,后来又加以改进,名曰‘蛮头’,终于传与臣知道;此次臣借了拜冬由头,便也依样施展开来。”
蒋琬笑道:“太后创下的这名目我却也听过,只无缘吃它一回。”姜维乃说:“我随太后驻京兆时,曾捡过一个蛮头来吃,质地蓬松,甜香可口,与我先前吃过的那些面饼皆是不同。”司马懿便续道:“寻常面饼只以米麦揉捏,事后立即付以薪火,或烤或煮,食之硬且寡淡,如嚼干蜡;倘要吃起来松软,尚需掺杂酒曲一类物事,历经一日一夜,如米酒那般发过之后方告功成,此后又需耗数个时辰蒸它。由是臣之糕饼竟一直拖到廿三过后方能出笼。”他见曹爽立在一边偷偷冷笑,遂又向姜维蒋琬一拜:“臣不敢欺瞒二公,臣所用馅料俱存在应钟楼,可就地蒸食,大将军只消派人过去一问便知。”那曹爽想的却是太后送司马懿妇人服饰羞辱一事,当时司马懿虽未当场就衣,却也欣然收下,当时传为朝中笑谈;这会他曹爽听司马懿自己提起与太后相互屯田事,脑子里不免省起司马懿身着女装的妩媚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解气不少。
司马懿见姜维不发话,又说:“至于那糕饼的馅料,乃是臣取稍许糖水,掺以重阳时候陛下赐螃蟹宴时攒的菊花晾干制成。臣自那日与蒋公言辞相和后,日夜回味,只觉得臣入宫以来,除受召侍奉陛下之外,当以此刻最为欢洽,是以常深惜之,并将蒋公之文随身携带。”蒋琬听他提起这段故事来,虽动了几分感情,然而神色微窘,竟不记得自己将司马懿所赠辞赋存在何处;姜维想的却是司马懿能螃蟹宴上出尽风头,全赖自己给他的那只连环锁,此物乃以精铁制成,外秉八卦和合之形,内蕴五行相生之道,计六万余种变化,寻常人等倘不明其原理,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解开全部八只铁环,不知道他司马懿至今又拆得了几个。
那边曹爽尚犹豫着是否留他几个用饭,用饭便必有留宿事,若姜维蒋琬留下,司马懿也定会同他们一道住下。他曹爽与司马懿旧时曾为死敌,如今虽不消得他二人再生争斗,但魏亡实因曹爽弄权,掖庭那一干魏人纵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记恨曹爽,只眼下还得仰仗他脱离囹圄,故而暂不致于报他以怨怼。可司马懿既来,未必不趁此机会暗中笼络自己手下诸人,由是多生嫌隙,于他将来晋升之路亦有妨害;又转念一想,无如借机一探司马懿志向,不得已时,留他做个照应也好。
曹爽立了半晌,眼见司马懿交待已毕,方说道:“陛下那边又有甚么消息?”姜维道:“昭伯先莫急,此事陛下自会理会,当下却要先问过兄弟近来过得如何,室内可还暖和,食材供应又还充足。这天是一日冷似一日,昭伯虽无疾病,也还要注重保养。”曹爽便说:“平叔正为了天转寒这事唆使我等吃他那药呢,我给他央得着实不耐,前日才同他吵了一通,亏了他现下病在榻上,否则定会再来叨扰伯约。”
他见姜维无有表示,又说:“厅里还是冷了些,我可叫他们把火拨得旺些,再弄坛羹汤来暖暖身子。”姜维遂道:“也好,我便与公琰先歇在这边,仲达可也要与我们一道过个夜?”他话音方落,司马懿便笑道:“我腿上不太利索,上了岁数后也不大耐得寒,能够少走动些自是好的,便暂住在这里,待到此事有了定论再回去不迟。”曹爽见他答应得爽快,更是长了个心眼,且说:“仲达只道自己用了新法子去蒸糕饼,本意也是好的,但原本面团能否发过再吃,又需搁置多久方不致过度,前人却也未有定论。兴许你那糕饼隔了夜,反倒成了致病之物,也未可知。”他虽是为司马懿开脱,实则已将罪名扣在司马懿头上。
蒋琬看姜维尚在沉思,说道:“倘此事与仲达无关,昭伯又当作何解释?”曹爽因说:“总也不该是别处的吃食罢。”司马懿叹道:“昭伯这是何必,你我间那些旧怨其余人也是知道的,我若真想害你,如何把吃食一并送了后宫诸人?你果真记恨我,不吃我的东西,又该如何?”蒋琬忙宽他道:“仲达莫慌,等医官过来一探,自然知道分晓。”一面招呼人摆了肉羹,曹爽便道:“你几个来得不巧了,若廿二那天过来,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野味招待。那陆伯言过来讨食了几口,还饶了些五石散,说是吃它图个新鲜。”
姜维这方回过神来,说道:“适才昭伯提到平叔哄你服药,我便记起我与公琰过来那日,平叔正说着要以药入酒,往日里只看见他吃那东西,却不知是何道理?”曹爽听他终于说中正题,心下暗喜,说道:“我也只瞧着他吃,看他发散,成日里疯疯癫癫的,连说话也不大利索。”说着更往姜维处靠了几步,贴过来道:“其实兄弟嘴上虽然嫌弃,却也免不了好奇,想试上一次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平日既不屑服它,也不许其余人去吃,若给他何平叔知道了,怕脸上不大好过。今他和太初等一齐病了,我正估摸着挑上一点来吃,却让伯约笑话了。”
姜维噗嗤一声笑起来,伸手往曹爽身上一指:“好个曹昭伯,你倒诓起我来了。也罢,你即去取些来,与我们一道吃吃看便是。”曹爽大喜,擡眼望见司马懿眉头一动,心道:“总是要试探试探你的。”遂取了盛药石的木盒,又拿出个钵一样的陶具,将那五石散一样挑了些,溶些温水,用小杵碎在里头。姜维几人探去看时,却见黏糊糊的一碗药膏,与寻常汤剂无异。
待研磨得再细些,曹爽遂排了四只小碗,斜向旁边看去:“仲达可也要舀些尝尝?”司马懿拜道:“只服少许该当无事,懿若不从命,便是不识趣了。”曹爽因说道:“难得仲达如此爽快,竟不像是你了。”司马懿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随后把头又埋了下去。
蒋琬因说:“我看这散剂颇有些粘稠,取之不易,昭伯也不需费力气把它分在碗里。那天何晏曾有以药入酒的说法,我虽不大敢再多碰酒,吃上一杯也无大碍,昭伯可拿酒兑上少许,服食起来更容易些。”曹爽奇道:“伯约可也是这样想的?”他见姜维点头应允,遂大了胆子,将钵内药膏尽数匀了酒,分作四份,与他三个一道吃了。
那姜维素来利落,只当作平常酒水,一饮而尽,笑道:“添了些火气在里头,倒也不难喝。”蒋琬嗅着那药酒,挨着杯沿抿了一小口,并无异样,也一气干了:“今日我可都是豁出来的,再多些便不成了。”曹爽哈哈一笑,随后饮尽,三人将酒杯拢在一处,俱望向司马懿。
司马懿笑道:“我却要弄个玄虚,先不忙吃它,只问平叔以就着酒与碾成糊两种法子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