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得劳烦他们了,许是前些时候还未好全,我又一着急,虚火上来,反使病情加重了。”陆逊心下虽然疑惑,总是由他去了。
那边亲卫来回刘禅,乃说孙权旧病初愈,现下已休养得大好了,刘禅因先去探了曹丕。那曹丕遂陈说他自廿五起便脾胃不适,又兼肺上有疾,整个冬天怕只能窝在榻上,全由曹叡几个照料。刘禅省起自己许多日未宣曹丕,未免有些想念之意,便命内侍再拨他精炭三十斤,许他在金华宫养病,无事不需往来问安。
曹丕因谢道:“臣妾以多病缘故,已有多时不见陛下,本便于礼有失;今再得陛下恩赐,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面轻咳着又要起身下拜。刘禅忙令他卧好,又问是否已令医官来看过了,曹叡接口道:“仍是上回过来看视的那几位医官,好歹使父亲养过这个月,开了春该是会好些。”
刘禅听了便有些不悦,说道:“子桓这肺上的疾病治了也有四五月了,怎的总不见好?”那面吴质方端了水进来,他却有意把话往司马懿身上引,乃说道:“陛下要知道曹昭仪这病本是少年时候就带在身上的,当年走医就药也不知花去多少工夫,好歹华元化来看了,拟了副方子与他收藏着,又叮咛他好生休养——可昭仪也是个不甘心的性儿,因着立世子的事儿,给他那兄弟扰得哪曾有一天安宁,自是不曾遵照医嘱的。是年华元化又下狱拷死,昭仪便再不留意自己病灶,日积月累,以致缠绵入体,当是非旦夕可去的了。”
刘禅遂问道:“那副方子可曾留得?便按它煎制汤药,子桓可好得快些?”吴质道:“陛下为昭仪考虑周到,昭仪当是感激的;只是当时昭仪既不惜身体,华元化又为其父所黜,那单子早便失了踪影,惟司马充依还记得名目,此前已熬制妥当,分了八次送来,昭仪服下后又有起色。”
刘禅这才放下心来,又说:“原来月前仲达是为这个来你宫里的,他既是子桓旧日臣下,与子桓怕是仍念着些旧交,这才过来相助罢?”曹丕笑道:“仲达毕竟是个念旧的,他虽有意避我,心上却是没想着致我不好的。”
吴质因说:“充依可还照拂得金华宫了,前次还顾着昭仪衣物不够鲜,送了一匹上好的料子来,当是陛下赐他的蜀中锦缎,果真是光华耀眼,当日昭仪兄弟来看他,昭仪穿的便是缀了那料子的衣衫,陛下可还记得?”刘禅奇道:“朕何时赐过他锦子?”
这话一出,便是曹丕也有些坐不大住了,他遂撑着枕头半靠起来:“仲达那日着的是陛下表兄诸葛元逊过来,他乃说仲达以陛下赏赐蜀锦送臣妾裁衣,此言臣妾记得很是清楚,万不敢欺瞒陛下。”刘禅摇头道:“子桓可知朕赏赐后宫衣料果品,向来不只与一家,子桓与仲谋既不得赏,朕岂会单独发给仲达?”
吴质忙说:“许是昭仪记错了不曾?”曹丕道:“若不是陛下赏赐,他那匹锦子却是从何处得来?”刘禅尚在纳罕,一边曹叡即接口道:“许是大将军或孙昭仪处送来的也未可知。”刘禅听了这话便说:“伯约赠仲达连环一事发于螃蟹宴,其时仲达以咏蟹辞章附会公琰,你我都知道了。伯约为这个私下也来寻过朕,因把他同后妃往来巨细俱报与朕,当时既不见有蜀锦名目,往后更未多送仲达物事。”
吴质遂说:“那便该是孙昭仪处的?他毕竟宿在宫外,处事接物较咱们也都便利些,只是不知道何故独送了司马充依。”曹丕见刘禅眉目犹锁,便斥道:“季重何来这许多话?纵是孙昭仪的东西,他府上人脉既广,觅了珍玩来,爱交结谁便拿去与谁,却又是你能够惦念的?”
他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明镜一般。因他省得来送锦子的毕竟是刘禅表兄,刘禅更不好拿他查问,当先去询那司马懿;此后只需得在司马懿与孙权间略行试探,便好知道他两个将来有无勾连之意。况且他曹丕尚有一样手段,乃是日后改元册封时专为孙权而备,此刻更不在话下。
刘禅果然笑道:“总是仲谋灵便了些,甚么时候送去的,朕也不知道呢。”吴质因给曹丕一斥,立在后头暂不多话,刘禅便问他道:“那锦子是你收着的罢?可方便取来让朕看看,朕也好生奇怪,怎的他吴中锦缎也颇是华美,上次即做成香囊献与我把玩,他却偏要取蜀地名产与那仲达?”
吴质巴不得刘禅吱这一声,忙不叠将乘锦子的盒子捧来,刘禅见那料子精美鲜艳,果是上等的蜀锦,因撚着当中一片问道:“只是这锦如何拆成若干小块,边上也糙了,像是给刀子裁过。”
吴质与曹丕对了一眼,曹丕便道:“你且说与陛下知道。”吴质方开口道:“这便是头一样蹊跷处,那日昭仪探了他兄弟回来,蔽膝上给划了条口子,因从里边取出一张黄绢来,上头还有字呢,却都叫雨水化开了。”
刘禅毕竟少年心性,他先想到的竟不是有人暗中作梗,乃奇道:“蜀锦本来轻便,内中如何放得下一张绢子?怕是子桓未识其形制,是以不经检点即与手下缝制了罢?”
曹丕忙笑道:“臣妾长在中原,只旧朝臣下购得此锦,多闭门收藏,又不常穿在身上,臣妾当是无暇多看的;今幸而服侍陛下,这才开了眼界。”因再命吴质拿出那方黄绢来。那吴质既把东西贴身藏着,遂将那日和曹丕说的许多话再与刘禅添油加醋说一遍。
刘禅因说道:“你几个且莫慌乱,朕以为此锦既是宫外流入,想内藏之物亦是外人所置,于子桓并无殆害;若子桓仍是不能安心,可容朕召仲达并仲谋过来,一问便知。”曹丕谢道:“岂敢劳陛下躬亲?”刘禅笑道:“当不只是为你,朕也觉得稀奇。朕自会去问他两个,子桓好生调养便是,更毋须多虑。”又问:“身边那几个新来的宫人服侍得可都满意么?”
曹丕叹道:“陛下素知臣妾不喜铺张,只季重他几个便足够了;上回又向陛下讨了仲达那次子昭儿入宫,因见他也是个走心的,臣妾遂令他伴在身边。如今义封也册了长使,臣妾恐其余宫人照顾不周,故命昭儿多过去伺候。”
刘禅便说:“也罢,子桓养病也需要个清静的所在,朕便令义封搬出去仍旧与仲谋同住,更让司马昭随他一道出去可好?”
曹丕既见刘禅讨要司马昭,心下暗道:“我虽扣了他儿子,他却是不急不迫,仍与我以寻常礼数相见,平日里也未向我问起昭儿状况。我只道他是个极爱儿子的,他既悖逆于我,料我必不能与他好相与,难道竟仍放心把昭儿交在我手下不曾?”
曹丕却不知道那司马昭虽然年少,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其父行事作风,他既知自己既为曹丕所获,免不了受一番折辱,遂只摆出一副贪玩误事的模样,好让曹丕对他愈发厌憎,终于把他打发回去。哪料曹丕虽不止曹叡欺凌之举,却也从无退还司马昭之念,眼下刘禅忽然提起出司马昭事,曹丕因说道:“昭儿在金华宫与我住惯了,怕搬去与孙昭仪等吴人同住习俗不通,臣妾的意思仍是让昭儿陪着我,至于孙昭仪处宫人众多,义封也不至于少人伺候。”
刘禅点头道:“那便还留他住在这里。”一面叮嘱曹丕安生吃药,又见他病歪歪斜在榻上谢恩,自是暂绝了召幸之想;那司马懿尚宿在将军署置办糕饼,也不得空。因念起孙权的好来,兼又欲拿那蜀锦之事去问他,即令底下黄门去往宫外,夜召孙权入内侍寝。
那面孙权尚在和陆逊闲话,更不知道刘禅将要召他。陆逊因热了些爽口的菜肴,就着温水与孙权吃了。那孙权自上回生病,刘禅先着太医瞧了,说是热食引发虚火上侵,兼吹了冷风,悉心养了十数日,也便康复了;唯独出了仲冬,呕逆之症仍不见好,又多添了倦乏慵懒之状,竟较之之前进食更少,他却只道是病情反复,并不令陆逊报与刘禅知晓。
陆逊因虑着孙权每日只是厌食无力,命底下步骘等人寻了些庐江冬笋,又以吴中口味烹饪,那孙权却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且说:“等明年入夏后起了梅子,你派人为我打些下来,咱们酿上那么一坛子酒,再取些蓬饵,蘸着梅子酱吃。”陆逊道:“昭仪怎的想起要吃梅子?”
孙权笑道:“青梅益肝养胃,正合我当下所需;惜现在正当冬月,只得望而兴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