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与曹氏之间竟成僵局,你我每出一计,却是为着在这后宫中进身,乃困死其内而不自知。”孙权便说:“鹿弟的意思,却是我们不必再图与曹氏儿争那后位,却是依司马氏所为,退在一边且看它如何?”
陆逊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知道君忌惮曹丕会乘此机会出击,将咱们前些时候攒下的势头都消去了,可眼下更有个大利于你我的由头,咱们若要放手,却正好叫他曹氏一干人往里钻了。”
孙权因问道:“便是由那拜冬送食起来的许多事?”陆逊点头道:“先前曹爽病了,说是吃坏了司马懿送去的东西;晚些时候曹丕又病了,哄陛下多留意他。当下后宫与此事无有牵连的,怕也只有咱们这里了。”
孙权笑道:“我瞧曹爽称病,不像是他自己的意思,倒该是蒋济所谋。”陆逊更不答话,却说:“他几个既不得好,君岂可独善其身?逊料定陛下两日内必来传召,如此反受其利。况且近来还有一桩事,我以为不解。”
孙权道:“可还是有关恪儿?”陆逊道:“不错,元逊得陛下殊遇之后,前朝旧臣无不仰其步伐以为算计,却独漏了一个人,便是那司马懿。逊观其人总身在事外,可元逊拜官,受益最大的却正是他,之前我亦不查,仍想着自元逊下手,可见司马氏藏纳之深。”
他这一说,孙权也省起重阳往后司马懿诸事来,其人初入宫便得与刘禅彻夜欢谈,后又献才螃蟹宴,却始终不与人相争,明枪暗箭皆不动声色地躲避过去,心下更是一凛,只觉得此人手段甚是了得。
又听陆逊说:“元逊咱们还是要交好的,只是无如从前刻意。君退居示弱,实以退为进,省下许多心力去求他事。再说陛下所以容君蓄养旧臣,除了外制曹丕、内拢吴人,尚因为陛下与太后分居两处,朝廷有东西之别,且东合国家,西理庶务,亦有轻重缓急之分。他日陛下东迁,政出一体,君当是不能有今日之自在的。”孙权听罢默然。
陆逊续道:“是以君勿以今日之得势为得势,也莫将今日之布局充作日后之布局。形势消长需有长策,逊当为君详作定计,使君终于得无樊笼之困。”复又将怀里红豆取出,神色凝重:“逊慕君心,有如此物。”
他两个再多说一会话,便要传外头人进来收拾案台,未料先见郑泉过来,只听他说道:“仆有一事得恭喜昭仪。”
陆逊将孙权扶起,因笑道:“你讲罢。”郑泉遂说:“适才仆收到张子布传书,说他不日便到都中,是时定先来拜会昭仪。”那张昭本系吴中重臣,孙权立身多得他相助,他与郑泉同因年事已高受朝廷施惠,由是得以在旧居养病。
那面孙权尚不及欢喜,周胤却已先撞进来,说是刘禅单召昭仪入宫见他。孙权往陆逊处递了一眼,两人都暗道:“果然来了。”一面收拾行装往刘禅宫里去了。
再说曹丕方辞了刘禅,将其余人遣去歇息了,他只倚在榻沿出神。他因吴质先前谈话里提及曹植,乃触及从前之事。原来当时曹操以曹植才思敏捷,又不修饰华彩,且多随军征伐,颇加赞许,有立其为世子之意,偏曹丕也是个有心计的,几相拉锯,终于得偿所愿,因以吴质司马懿四人出力最多,故号四友。
他初即王位后随即称帝,先令曹植作表贺他受禅,犹觉不足,数迁曹植封地,削其宾客。那曹植有心建功,奈何曹丕恨他与自己争位,又惮着他尚有余力,由是严加防范,不令其涉与政事。
曹丕省起上回与曹叡所谈曹植事,其后不久刘禅即获曹植,可见天数难料,因自叹道:“我留在洛阳,后来竟困死蜀中;他却以距畿辅偏远故,现下倒是能得自在了。”
这曹丕虽与其弟曾有争斗,如今国祚几移,威仪荣华俱烟消云散,却也生出些自怜来。上回他与曹植见过以后,内心并无波澜,只从闲处话起,至于两人自魏亡以来音讯断绝,诸多经历绝口不提,倒像是少年时候一齐出猎归来时,互相寒暄的模样。
他起先给郑冲服侍着饮了几口热米酒,又经炭火一烤,发了开来,渐渐地语无伦次起来,却数起了年号,且道:“黄初元年,我诛死丁仪丁廙,放子建就封。我知他是个不甘心的,次年便有谒者奏他醉酒劫胁使者,若非顾念太后脸面,子建定已为我下狱论罪,岂止贬爵哉?”
因又自顾自言语起来:“若无太后,我是办他呢,还是不办他?”毕竟想不出该当如何,遂扶着温酒又呷了一口,续道:“黄初三年,我赐子建为鄄城王,明年又迁雍丘……”他只低头抵御酒力,断断续续又说,“那是四年的事了罢,他入京来见我,说甚么‘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哈,都是些客套话!”
他见碗里尚余些酒,明晃晃的看着只是不耐,一气饮了,又道:“我以优诏答勉,当不负他。只是‘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何屈膝至此?‘仰瞻城阈,俯惟阙廷;长怀永慕,忧心如醒’,文采还是好的,而短短诗篇,言慕何多?”
这米酒虽不太浓郁,到底曹丕久病不抵,勉强卧下身来,已是句不成章:“再后来……我增了他五百邑,那时我过雍丘……”
他因捂了脸,半饷不语,忽又恍恍惚惚道:“黄初八年……黄初八年倒没甚么稀奇的,子建却说甚么正月雨,我当是奇怪得很,黄初八年哪里有正月的雨了?”他见四下里无人答话,也就掩上被子,沉沉睡去了。
他这般消耗心力,晨起时又感头痛,再着人去探了几回刘禅消息,忽有人来报孙氏府上疑有藏逆,现孙权已为陛下扣下问责,又说其事不止关乎拜冬送食,恐罪及曹丕。曹丕冷笑道:“我入宫以来只是好生待着,便是谁人来查也不惮他。”正是:
剖细语,忆黄花,起白茶。思抛玉豆采蒹葭,说朱崖。
旧宫云烟毕散,新榻含咀英华。数尽风流相看晚,浪淘沙。
究竟孙权处发生何事,且看下回。
第三十回 辩冤屈廖公渊重入狴狱 悯孤儿阮嗣宗复归成都
却说曹丕甫听孙权被扣,因他太阳xue胀痛,神智尚有些不清,乃说道:“孙权行事一向嚣张,现下终于犯在陛下手里,我这便瞧他个乐去。”吴质一面伺候他洗漱,忙说道:“昭仪糊涂了不成?陛下昨日方来看过,昭仪身上且不好着呢,这就过去了,陛下岂能不疑心?”曹丕犹嘟嚷着要走,脑门嗡的一炸,复又横躺回榻上。
吴质见他倦怠,先收了热水,因说道:“昭仪可觉得好些了?昨晚上文和煨了些养胃的米酒,质今早来收拾,见昭仪都喝光了。这温酒发了一宿,昭仪身上怕没起先那么难挨了罢?”
曹丕经他一问,倒隐约记起来些自己整夜的胡言乱语,面上微热,把脚尖往屏风上一抵:“是好些了。”又叹道:“我这病却不知道哪日有个头,总是一天天地吊着便是。”
吴质道:“昭仪年岁轻得很,往后还长呢!现下又毋须像从前一般操劳,在金华宫好好的歇着,每日汤药不断的,就不怕养它不好。”那曹丕听罢默然不语。
吴质自知失言,乃潜过来道:“陛下意思是要把朱长使调回孙府,咱们这边就又宽阔些,可要再从掖庭起复些甚么人来?”
曹丕顺着脚尖望向屏风,上头嵌的却是庄公克段的画儿,更觉不耐,遂说:“暂不必加了,就手下这些也够使得。”又命吴质径去庭院打理,他好半阖着眸子歪在枕头边养神。
好歹过了正午,去探孙权消息的宫人不知去处,曹丕便有些不耐,因令手下过来替换炭盆,唤了数声竟无人答应,火气上头,遂掀了衣被往门口走去,正撞见司马昭慌慌张张跌进来,脚下已收刹不住,一头便扎进自己怀里。
曹丕因喝道:“睡糊了么,这么晚才来!”那司马昭伏在地上道:“陛下那边又来了人,先把曹美人几个都叫去了,只昭仪身子不好,这才没过来惊动。”
曹丕面上一跳,先许司马昭起来说话。司马昭便道:“是昨日孙昭仪那里的事!陛下不知听他说了什么话,今早就把人扣了,又着大将军过来,据说是要查上回……上回那个事。”
曹丕皱眉道:“甚么事这样了得?”司马昭乃说:“似乎是有关大将军香囊的,容奴婢再去打听便是。”
他神色闪烁,说话总是含混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