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好说。
刘禅面上发热,暗自感激起刘永来,因轻咳一声,说道:“时下也安定了,中原又经相父协理期年,上回乃发信与伯约公琰小论理民三策,意在推行教化,兼迁边民缓施汉化以充实内需,不及半年,却也小有所成。朕意虽不即刻发往南方,毕竟其地气候炎热,居民易生疾病,诚宜使各郡守分发针药,依往年苦寒之地派送冬衣煤炭之例,为其民祛除瘴疬烈毒。”
刘永只待他说完,乃起身道:“可巧蒲元先生不日要南下,相父与他亲厚些,正可托他下发旨意;若陛下要知道民情细况,也一并问他。”
诸葛恪笑道:“殿下不知那人秉性;他系出武都氐人,随军多年,心地颇热,不待陛下吩咐,已先送了口信来。臣与大将军间或谈论起此人逸事,倒也钦佩叔父眼光不俗,所仰之人皆有可观之处。”
他既提了姜维,刘禅因说道:“朕只顾着祭祀效庙的杂事,却把伯约给忘了,他巡察到了何处,可有甚么见解,又几时回都中?”
诸葛恪道:“月中即回。”刘禅会意,更不细究,又问起前日熬制的滋补药汤味道可还好,刘永便道:“臣令底下多添了味饴糖,可作饭后消食之用。理弟因喜欢吃它,还问臣多要了几付,好给攀儿捎去呢。”
刘禅遂说:“你弟弟年纪虽小,也早是个藩王了,兄弟间私下亲昵些无妨,要当着朝臣的面,抑或行庙祝之礼,却再不能理弟理弟的叫。”又说:“子桓性好甜食,卿待遣人送汤羹去金华宫时,宜往里头加些甘蔗汁调味。”
刘永连忙记下,因问道:“陛下既要使人远涉交趾,又拟遣良医制药,汉帝一事是否暂且搁置,等相父那边来了消息再作应对?”
刘禅与诸葛恪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羊善此时正暂住在诸葛恪府上,不待宫里传唤,已将周身收拾干净,自请入见刘禅。他见诸葛恪与刘永伴侍左右,倒不拘束,乃拜道:“陛下軆察至深,某省得陛下心意,特来奉上二三筹策,望有益于陛下解惑。”
刘禅忙搀他起来,一面使刘永引他坐好。他虽疑惑羊善身份,倒不急追问他究竟,只说:“朕命底下煮些茶叶与卿解渴。这茶产自南中,是当年相父亲手培植,既清热解渴,又能调理脾胃。”
是时沏茶之风尚未兴起,内侍亦以姜汤煮茶,备枣干诸物调味,乃匀成四份,先依次奉了刘禅、刘永、诸葛恪,然后才到羊善。刘禅便不悦道:“羊先生远道而来,你便是这样显我大汉待客气度的?”
那内侍忙下拜告罪,刘禅拂手道:“真是木头脑袋,你该向先生赔不是,朕哪里用的着你对朕谢罪!”
羊善见刘禅为着区区一碗茶动气,理了袖口,这便要起身劝解,刘永却猜到几分刘禅用意,因打发那内侍退下,说道:“陛下毋须与他计较;羊先生此行甚是隐秘,别人原不知道,这才怠慢了。且先吃茶,往后再教他们礼数。”
诸葛恪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服。他先前只知道刘永是太后长子,又是先帝嫡子;先帝以刘永类己,尝暗目为嗣子,却因故未能得立,乃思忖道:“这甘陵王倒是个活络的人物,只不知当初犯了何事,总令叔父不喜他;方才又听他说起刘封故事,许是为这个受了牵连。叔父既冷落他,我若要得陛下信任,明面上也不能和他太过亲近。”
他自己胡乱猜想一番,那面羊善早已会意,遂笑道:“非是某斗胆欺君,只因事情诡秘,未有动向之前不敢妄语迷惑陛下。”他一面低头抿一小口茶水,又说:“既然太后已发信,陛下也知洛阳动向,仆便可坦然相告,使陛下审其始末。”
他且说话,刘禅与那诸葛恪递个眼色,羊善道:“将军本是陛下表兄,甘陵王为陛下亲弟,不妨令二位也一并知晓。”刘禅笑着指了指诸葛恪及刘永,说道:“朕岂是阴郁决绝之人!先生先头与朕见过,只不必忌讳。”
那羊善神色便郑重几分,因向刘禅一揖:“陛下还记得仆呈与陛下那枚玉鱼么?”
刘禅道:“先帝遗物失而复得,朕自然贴身保管着。”一边自中衣里取了五只串做一处的玉鱼,映在烛火下碧幽幽的好看。羊善一笑,也向怀里探出一物,取来捧在手上,形制与刘禅所持一模一样,却是个铜鱼。
刘禅正疑惑着,刘永却先恭敬地向羊善行了一礼:“先生此物是从何处来?”
羊善道:“自幼随身,未曾失落。”刘永面色一变,乃低声道:“敢问先生表字?”羊善轻抚铜鱼:“殿下若好生问过孙府那周姓小弟,便已知我字是伯和。”
刘永颤声道:“是永疏忽了,未来得及细审他。”他既这样一说,诸葛恪也猛醒悟过来,往刘禅处看一眼,趋身过去接了铜鱼:“此物以鱼尾衔穗,本来颠倒;便是先生名姓,亦如同此鱼么?”
刘禅因将羊善姓名默念了两遍,沉声道:“先生既已归复汉家,何必再拜伪魏封号?”
此话一出,便是他亲口认定羊善身份。那面刘永尚有犹豫,诸葛恪已按不住俯身一拜,嘴上只说:“臣等迎接不及,致使天子蒙尘,有愧先帝匡扶汉室之志。”刘永因也复行一礼,只听那羊善说话。
原来那铜鱼本是汉帝随身之物,本是一对,其时灵帝刘宏意在立刘协为储,奈何外戚何氏势头正盛,何后每每倚仗其兄,气焰竟凌驾于董太后之上,遂将此贴身物事悄与了次子,以激励他暗中发奋。当日刘协以衣带诏讨贼,先帝在场受命,因持当中一个与先帝为证。后来先帝与太后遇合,八剑铸成,始有称帝之意,遂依铜鱼形制雕成八只玉鱼,又暗合鱼水之寓。章武三年,刘永与幼弟刘理一并前往永安宫受诏,沿途中太后乃提起这桩往事,又说玉鱼以荆州失陷而不知去处;不久先帝崩殂,那枚铜鱼也与其一道入葬,太后再不提玉鱼来历,是以便连刘禅也不曾知晓这段故事。此刻刘禅眼前的羊善,正是那前汉末帝刘协,他因受封山阳公,故将山阳二字颠倒为名,化作羊善,而表字仍是伯和,以其义恰与“善”相切也。
刘协见诸葛恪并刘永行礼,连忙搀起他二人,说道:“仆无力保有祖宗基业,致使国祚倾覆,先人蒙羞,如何还能忝称天子?甘陵王与将军皆是贵重之体,更不宜行此大礼。”说罢分别与诸葛恪、刘永还了礼,又转向刘禅道:“如今汉室光复,而山阳公已薨,仆心愿已了,只求得为一平民,便是饮食菽水也心甘了。”
刘禅忙道:“伯和兄弟岂妄自菲薄至此?伪魏借禅代之名行篡逆之举,尚能保有伯和天子之仪,效庙之礼,如何正当我大汉兴复之际,竟不能与伯和以一帝号相尊?”
诸葛恪闻言眉目一动,正要说话,刘协却先道:“陛下虽心存宗室,但求不忘社稷。昔日曹氏许仆载天子旌旗,实因其假借尧舜更代之意,不得不尊,而汉魏各行其是,原本无涉;今陛下为汉帝,仆亦为汉帝,岂复有二帝并尊之理?况时局未稳,其必有叵测之人妄以仆旧时身份与陛下为难,倘陛下不以汉业为重,轻则为板荡之祸,重则有倾颓之危,故仆求得为民,以绝他人觊觎。”
他这一番话正说到诸葛恪心底,诸葛恪不由暗暗点头,又听他道:“仆所以迟迟不与陛下说明状况,便是有此顾虑,甚或仆何以为人所替,又缘何西下,亦根源于此矣。”
刘禅因往诸葛恪处递去一眼,暗赞他有料事之明;诸葛恪心下明了,乃拱手道:“陛下所料不错,汉帝原不是他人挟持,本是有意引退。”又向刘协道:“先生虽自去帝号,然宗庙之礼不能废除,洛阳朝廷未有定论前,臣亦宜以君礼相待先生。”
刘协笑道:“山阳公已殁于封地,仆不过是一介游医,有感于万民疾苦,尽仆所能分放些药材,若能救得些贫苦百姓,待去了地下,祖宗感念仆利惠汉民之举,不责仆以汉室遭人篡夺之罪,便是交代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眼底更无一丝伤逝之色,刘永见四下里一时无话,乃上前道:“先生无故东辞,便是为着这一层着想了?”
刘协道:“一则为消除祸患,二则也是仆在宫中通了些医术,出来走走,理民疫疾,总是好的。仆在浊鹿城的时候便常常为百姓治病,早有行游天下的打算,奈何囿于封土,总不得行;如今既息了小人染指汉祚之念,且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