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倒也是个妙人——他却说了甚么?”刘璇道:“这便正是他译那经书的由头了。昙氏以我朝渡戒无道,信众不依成法,故请译律部曲制以为示范,便是叫甚么《僧祗戒心》的,说要使已渡作浮屠的汉人受戒——那即是要愿向佛道之人照了他的法子行律戒之仪,收作门徒。我见马参军说得有趣,央了他将白马寺动向都告与我,今晨方发去洛阳,正等他回我哩。”
曹植奇道:“我竟从来不知渡作浮屠僧还需受戒的?昔在洛阳的时候,信众只消得心中归服,即可入寺研习,却何用律部作戒,渡化诸人?”
钟会因说:“先生亦毋须疑虑,会以为南境之学渊源颇久,本就自成一家,又受阻于交通,往来的经卷不全;今既开四方航道,三年五年的,各色典籍也多了来,便能窥他全貌了。”
曹植便笑道:“想便是了;还是你这孩子有见地些,怨不得连太后也疼你。”又与众人吃了晡食,不多时即送了刘璇等人回去。
却说那何晏既得了刘璇指引,只一路奔去大司马府上拜会蒋琬。他从前跟在曹爽后头,本无甚机会结好当朝高官;前次因误食中毒,蒋琬随了姜维来看时,他又恰好卧床不起,由是未曾与蒋琬深交。如今他以刘璇托付公务之名去问蒋琬,当也名正言顺;于是喜形于色,以自己终能攀附蒋琬姜维等人以达显贵。有分教:
惜我未亡时,滤茶以为诗。
命途终与负,风雨叠相欺。
无意全白璧,有心愧污卮。
月旦平章后,还复辨妍媸。
要知何晏将有何遭遇,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姜伯约归返论时局利弊 陆伯言受托掌宫府分勺
这何晏只消得踯躅片刻,便理了衣襟入内求见蒋琬,因将刘璇那番话叙述一遍;蒋琬正与人对弈,见何晏过来,忙命人接待了,又说曹爽为陛下敕命上巳那日伴在左右出行,四夷馆诸事便都由何晏自行处置。何晏得了准头,心底也踏实起来,这便谢了蒋琬离去,自是不消多说。
那蒋琬上回着了何晏的道儿,再和他会面时便警惕几分;又不免省起当日司马懿奉承之语,乃罢棋入内,往那旧年的文书堆里翻找司马懿所赠应答之文。正无眉目时,外头已报姜维来笺,蒋琬忙展了来看,却见一份是姜维陈说益州境内田地山泽状况,一份则是地方官员绩效勘察。蒋琬笑道:“伯约年轻气盛,最是闲他不得,索性教四处跑动的活都让他一并领了。”
其时益州庶务仍由蒋琬主掌,凡内外政事必先报蒋琬知晓;而刘禅欲在蒋琬之外启用旁支新人,又需得谨慎行之,以免伤及太后派系,遂以姜维诸葛恪为首辅政,协理军戎。那诸葛恪是太后亲侄,姜维其先又受太后提拔,他二人既受刘禅重用,朝中唯太后是仰的群僚自不至于有过多顾忌。
那姜维本与太后过从甚密,回京后乃因屡受刘禅安抚,委质定分,俨然已化为刘禅羽翼;诸葛恪虽是外戚,一来曾为吴臣,二来非太后任职,看似血亲实则疏散。故蒋琬一面翻阅姜维书信,心有所感,暗暗赞叹刘禅智量。
时下临近春分节气,自汉末叠遭离乱以来,诸道皆废,到本年起太常诸卿方议行旧礼,乃复春分祭日及秋分祭月之俗。蒋琬因回信催促姜维速速赶回,不得误了炎兴朝第一场春祭。
他只管这般粗略叮嘱,那面姜维已全然领会,遂与手下加紧行程,总赶在祭典前一日回了都城。姜维入殿拜见时,刘禅正与诸葛恪焚了香在里头弹棋;二人见姜维趋见,忙收了现形,刘禅因笑道:“伯约赐座。”
姜维略做谢让,倒不拘束,将衣摆一提径自去往席上坐好,却先向诸葛恪凝一眼,这才行礼道:“臣日前巡游益州,并及交州分野;每到一县,必命亲卫绘制舆图,因得了些人口户籍一类的名目,较原先地方呈上来的还更详尽些。陛下既要首倡新政于益州,当谨记去岁臣及谯允南所论之事,从教化以理民生。”诸葛恪给他一瞥,心先虚了;又见他说到“教化”二字,不觉面上发烫,遂向刘禅递个眼色,低了头再听姜维说话。
刘禅会意,因往案上一指,笑得比方才更加灿烂:“伯约可知道这是甚么?”姜维只不看那物,正对着刘禅一拱手:“臣请得罪。”遂说道:“孝成帝时,刘子政以蹴鞠角力之类劳乏形体,不宜使至尊亲为,乃作益智秘戏进献。陛下虽较成帝年富力壮,毕竟长于深宫,受父母庇护;偶有畋猎,到底不谙甲兵弓马。曹孙二昭仪昔年各据一方,皆有亲征事,又俱好射猎搏击,陛下若欲强健体魄,当可宣此二氏伴侍,岂非大大胜过陛下自行游娱?”
一番话把个刘禅说得抚掌大笑,乃说道:“好个伯约,竟数落起朕的不是来!从前卿可不是这样,朕上回北苑行猎,还是卿私下筹划的呢。”姜维道:“臣乍考量民情而归,原是心急些,许臣在都中多待一会,也不定便与陛下把弄起这东西来了。”
他虽是玩笑话,到底暗含些讽劝意味来,刘禅便敛了身形道:“也罢,卿不明所以,朕也不怪罪你。卿要朕托两位昭仪指导技艺,却不知此物本是子桓所献,正是卿起先所说刘向进成帝秘戏,俗名叫做‘弹棋’的便是。”
诸葛恪因说道:“伯约见闻广博,想早知百戏名目,倒由得卿将这弹棋的来历解与陛下听了。”
刘禅忙道:“成帝以来的弹棋宫中早有成法,只经王莽是一乱,董卓又是一乱,先帝疲于征战,朝廷诸制草草创建,是以弹棋一目竟不复见于内宫。上月子桓惯使的那宫人病了,他因亲向朕请添一名掖庭宫人服侍,这才与朕提了他素日闲静时最喜的一项活动,便是这弹棋了。他既精于此道,又多加改进,由是与成帝时已大有不同了。”
说罢又瞑了目向屏上一靠,竟自吟咏起来:“局则荆山妙联,发藻扬睬,丰腹高隆,惮根四颓,平如砒碉,滑若柔夷。”末了微启双眼,余光在姜维诸葛恪身上扫过一圈,终于定在棋盘之上:“此是子桓当日进献娱玩时口占之《弹棋赋》;他那兄弟却也为着何平叔弄来胡闹的药石作了篇赋文,这二人倒可谓同出一脉,意趣相投了。”
姜维无奈,颜色稍解,一旁诸葛恪因顺势朝他努了努嘴。他表兄弟两个一唱一和,只把个姜维弄得哭笑不得,叹道:“陛下将来亲理天下州郡事,倘也是这般秉着治国如烹小鲜的心意,臣可便受不起了。”
刘禅也笑闹够了,遂敛了形状,只来问姜维政务。姜维便往怀中取了名录递与刘禅,乃说道:“臣略为考察,各地县令长虽未有渎职,毕竟不似元逊这般的大才,许多事眼见着也便罢了,又岂会从根底上想法子破除?无非是朝廷怎么说,他们也怎么应答着。”
刘禅道:“天下甫定,各郡要员尚未到位,也不急于这一时。伯约上次贡献四策,内中便有这擢任之策,我朝任免官员,是将祖宗的成法重又拾起来例行察举呢,抑或变通陈长文那九品中正的法子呢,还要待相父迎朕归京后再作定夺。”
他这样说着,因不住擡眼扫过姜维眉目,只觉其灿如云霞委地,竟较出行前更加鲜妍,一时悸动,这才惊觉自己心思。他起先只知其为太后钟爱重臣,遂屡屡屈言相就,有刻意拉拢之举;时日一久,却摸清对方心眼极死,只认定了一人便甘心提剑为之搏命,赴汤蹈火亦不足惜,因渐渐生出些怜惜来。如今刘禅知自己对姜维实存了几分别样的情愫,又不敢表露与他知道,只在心底暗道:“他离了家乡事我,凡都为着汉家河山作虑,我却暗自动了旖靡之念,若为他察觉了,当不知有多难过呢。”
那面姜维却浑无感念,低头去理那名册,又说道:“东都既有丞相坐镇,陛下当可无忧;而陛下虽未及使新政施于全国,到底先就益州之地稍作试行,于是皇城内外学风谨然,人人皆知陛下有广纳才干之意。只是臣那日答谯允南八论,犹觉意兴不足。”他顿了顿,擡了头向刘禅一笑,“陛下可知时下本州民户几何,丁口几多?”
刘禅便凝了神略加思索,稍时说道:“前次民曹计数上报,朕乃知前岁益州统共户数二十六万三千有余,口数九十二万八千有余。”
诸葛恪听罢便先说道:“难怪那曹公要叹一句‘千里无鸡鸣’了。益州古来与世隔绝,本非兵家必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