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90 章节

有感于前朝不恤,胡亥用赵高之策,屠灭宗室,自断根基,终致覆灭;因立天下郡国,封刘氏诸王以拱卫京城。当时四海稍安,而诸王以剿除诸吕,恃功矜大,互为勾连,其后更有尾长不掉之势。故太宗恣许同车,所以养淮南之叛;景帝欲行削藩,而挫于吴楚之威。朝廷惮其坐大,乃使诸王以地尽封其子,子复封其孙,恩及三代,无兵戎之忧,而诸侯之地已削作数县。如今陛下要治蜀中逸民,却也是同样的道理。流民无立锥之地,始附庸大族,税赋不达国家;陛下可尽收益州无主之地,用以配比无籍之民,轻徭薄赋,并及赐给永业田,则数十万隐户必因趋利而重请归附。陛下此举,明面里是给了他好处,实则令其与门阀剥离,既为陛下消除隐患,又充实国中户口,一举数得。”

他一席话令刘禅茅塞顿开,刘禅因笑道:“伯约自为朕谋!”姜维意犹未尽,又道:“且陛下已先提拔才干,以曹子建兄弟、阮嗣宗诸子领文学表率,谯允南、王子雍、郑文和等执经籍史学牛耳,又有何平叔及夏侯太初讲道,阚德润并杨世英为算历,士人进身之途不一而足,必倾身委质而受陛下畀任;陛下既得东州贤士,推恩荆益逸才,羽翼已丰,托以仁德,又何惮蜀中旧族怙恶顽抗?”

刘禅大喜过望,那姜维因省起一事,忽又附耳说道:“仅收拢荫户一道,便可为陛下增十年赋税,补足国用。如此,直百株钱可尽废矣。”

他只管说话,那边诸葛恪心底却不免一跳。原来这诸葛恪在吴中为官时,用的便是那蜀地铸钱。其时孙权铸大钱当千,几令市价崩坏,百姓更废铜钱而以物相易;而蜀中远销锦帛形美且韧,百年不损,故民间多以其为等价之物,兼采益州铸钱。诸葛恪寻思至此,竟发了一身冷汗,乃暗自琢磨道:“隔日我邀伯约细谈,可拿此事探他,便知叔父当时谋略。”

数日后,刘禅着户曹往赴各郡,饰以怀仁之法,始行新令。诏书乍下,孙府已先得了消息,别人尚不为异,张昭顾雍等人却以曾系吴地豪族,不免有所思虑,因一齐来寻陆逊拿主意。

那陆逊自从孙权称病,即全力打理上下,推举贤能,俨然已成吴人之首;更兼他先前得孙权代掌之嘱托,以此示众,群下皆服。他见刘禅拨用新人,乃知其大略,因思量道:“皇帝以宫府分为两端,此消彼长,曹氏外疆则内羸,我府上外弛而内张,故孙郎入为倚重,而我亦屡得进位。可两都并立,局势诡谲,陛下毕竟想着能将旧人都收作己用,虽孙郎底下人不能尽其才,日子一久,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方示弱于时下,则孙氏后位可图,兼及拥外戚之重,利在数年之后。”

这会张昭诸人来见陆逊, 陈说要害,陆逊便将这两全之论又擡了出来,且说道:“朝廷此举明为编制户口,实则抑制豪门,诸卿既远家乡,资财尽没,又复何忧?”他又恐余人不解,更出言相宽:“陛下所取非是前朝旧人,实为炎兴新臣。譬如曹爽弄权丧国,早为人所不齿,而此人身边尚罗结党羽,朝廷正可一举收为所用;惟其如此,如榫卯之为架接,朝廷毋须用策,自然使魏人分崩离析,再不能聚众为祸,这便是他曹爽但无尺寸之功,却受陛下重用、一迁再迁的缘故。诸卿昔年皆尽忠国事,虽乏曹爽之辈,却也因元逊之利,当不久为人下,一旦在职,朝廷恩泽大夫,卿等返还原籍便不是甚么难想见的事。”

他因将手头书简搁在一边,凝了张昭眸子,叹道:“子布非随行罪臣,乃经朝廷特命,得以奉高年颐养家中,江表政令究竟如何,子布当深有体察。”

张昭因说道:“扬越之地情势芜杂,诸制仍袭旧朝,是以老臣家中与先前无有两样。”陆逊便说:“这便是了。我想陛下迟早会使新政遍于全国,吾族已举家西附,无大过者皆获赐财帛,于荆益之地重又安家;子布却要为子孙谋些出路。张氏诸子皆贤,何愁将来不得任用?既得任用,何必心系江东?与其求而不得,反受猜忌,不如许陛下以赤诚之心,及早贡献民户,也全了一世声名。”

张昭正要说话,外头先喧嚷起来,因与步骘朱据几个探出去看,却见郑泉一脸怒容步过来,不及理好衣裾,乃报张昭道:“那周胤不知又往甚么地方喝昏酒去了,里外都寻不着人;偏府上正缺人使的时候,灌黄汤也不觅着些时候!”

张昭因暗道:“别人说这话还使得,偏这‘喝昏酒’三字,你郑文渊却是说不得的。”又不好多说,只点头道:“昭仪手下仆婢众多,纵少一个也非是做不得事了,文渊何必气急至此?”

郑泉便一路去拜陆逊,一面不叠地喘气,说道:“仆本是来贺婕妤的喜,谁想周胤小子擅自离去,使仆原定接应之事失序,婕妤莫怪。”

陆逊为人本不甚铺张,因无意拿问周胤,只道:“卿倒说说,逊有何喜?又何为接应之事?”

郑泉犹自气忿,片刻乃道:“便是今年婕妤擢了位分后,陆家子侄赴都中谒贺,由敬风携着家眷自永安赶来,抗儿也一道来了。”

此话一出,便连陆逊也有些掌不住,朱然因问道:“怎的前次不见敬风要来,他向是个再厚情重义不过的,竟不给咱们先通个口信?”

那敬风本是陆逊之侄,名叫陆凯,早先在孙权底下做过两任县长。孙权西迁,陆逊随侍左右,陆氏大族因一道徙去荆益分界,当中陆凯则留在益州原东部门户之重镇,得朝廷赐仆婢田舍以供安居;这便罢了,那抗儿却是陆逊为孙权所生亲子。其时孙权已有太子孙登,又念及陆逊开国之功,遂特许陆抗入陆氏谱牒;至于后来孙登在随孙权北进伐魏时候不幸病故,实也为臣下始料不及。孙权因不胜悲痛,心绪大乱,其终于举国以降,或也有此缘故。

这陆抗比之刘璇尚小两岁,当时陆逊因受诏入宫,不便携带幼子,遂将其寄在陆凯家中,只年中过问一次。这会知他要来,眼见生父沦作他人宫妃,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张昭察他眼色,因有所会意,低头道:“伯言久不和爱子相见,想必思恋得紧,昭这便安排了人去接他过来;伯言非宫省中人,可就地择在府上同他叙话。”

郑泉便摆手道:“这便是仆为何生周胤那孩子的气了;敬风先已带着抗儿候在大门外头了,却没个接风的人,直晾了他好些时候。仆得了通报去看时,抗儿已窝在敬风怀里睡过一轮了。”

他似是一句带过,陆逊却颇是受用,暗道:“我这敬风侄儿到底没负了我嘱托,他既待抗儿亲厚至此,我便不需得总牵念着了。”

张昭因与步骘顾雍等互望一眼,心里皆道:“只怪咱们来与昭仪议事,令仆婢都守在院子里头,这才耽误了伯言去见他子侄。”却哪里说得出口?那全琮因说:“既如此,快请敬风几个进来,莫教他们干候在外头。”说罢就要起身唤人过来,郑泉道:“仆已先将敬风请去厅堂,伯言与卿等可即刻过去。”

陆逊笑道:“也罢,诸卿辗转往赴的累了半日,这便与逊一道会会家人,吃些饵食闲叙几句。”

那郑泉答应着,生生迈了数步,足底不甚利落,陆逊心念一转,说道:“抗儿可安安生生的和敬风待在一处么?”

话音方落,门外便脆生生的唤了声“阿爷”,众人正循着响动看去,那陆逊只觉怀里一沉,身上已多了一人,却不是陆抗是谁?张昭因笑道:“这抗儿倒很认得人,与伯言别了好些时候,一进了门便知道直奔着他阿爷过来。”

说话间外头又跟来一人,却是个雅致彬彬的青年文士。起先陆抗由他引着,因有宫人存意逗弄,说孙府里头有大獐子,那陆抗便吵闹着要看父亲养的乌璋,旁人一个不留意,陆抗已蹿去了里院。那人见陆抗伶俐,一时奈何不得,只得冲陆逊笑了笑:“云阳韦昭,拜见陆婕妤,问孙昭仪安好。

陆逊搂了幼子,抱在腿上掂了掂,转向韦昭笑道:“许多日不见,弘嗣也出落得愈发英气了。抗儿随他从兄弟住时,没少给卿惹麻烦罢?”

那韦昭少有文才,曾为丞相掾史,陆逊喜他博识,便授意其引陆抗读书。陆凯赴蜀后,韦昭也一并从了去,故始终得与陆抗相伴。有分教:

鬓薄落叶裁,冷脂香凝腮。

彤管临绝笔,花笺动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