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了几声,曹叡惮他挣扎,一律应了,又说:“我去找人来看你。”不防给司马昭勾住袖子,只听他闭了眼道:“你不是我阿兄。”
曹叡低头道:“我从来不是他。”因拨开司马昭手指,转身向门口走去,这一次却再未回头。司马昭攥了被子望着他离开,带了汗珠的睫毛打在眼底,多少生了几丝阴翳。
那贾充并数名宫人隔了几重内门守在外头,只空挂念着,又不敢擅自闯入,好歹盼得曹叡出来,忙围上来道:“美人可有吩咐?”
曹叡道:“你几个且去季重底下侍奉着,无事不需禀我。”脚下却不停歇,且留了名自己心腹随行,一路转去外堂,因遣他去传医官看视,只说有宫人急病,着少府速发太医过来。
他这般略略交代,那名叫曹肇的宫人即心领神会,乃寻思道:“宫里人生病原不该元仲打理的,他既亲口传唤,必是一时兴起,把那人给弄坏了,又不敢叫昭仪知道,这才行此举措。”遂多看了曹叡几眼,领命去了。
那头刘禅正听黄皓回报消息,恰说到曹丕宫里丢了东西,便有内侍蹑进来道:“曹昭仪处宫人曹肇在殿外求见,要请陛下调些医官去。”
黄皓见刘禅皱了眉要说话,因先他一步冲那内侍道:“陛下正问奴婢话呢,甚么事要进来打搅,没个规矩的!”那内侍不意黄皓这般嚣张,吃了他一吓,暗暗腹诽起来;又见刘禅作势止了黄皓,神色颇是急切:“子桓又发病了么?他好生吃药了否?季重几个可贴心照顾着?”
黄皓吃了个瘪,老大没趣的退去一边,内侍心中称快,便道:“曹昭仪没病,待医官诊治的是昭仪宫里的宫人。”
曹丕既然无恙,刘禅遂也失了兴头,摆手道:“往后这内宫里头有人生病,只管发太医令调医官过去,不必事事都问朕;一来二去,也得多耽搁些时候。”
那内侍忙应了,黄皓便凑去刘禅身边说道:“太后虽然尚简,陛下也需得抽个专掌内务的来管这等琐事。一个董侍中不够,无如多设几个,总不至于手忙脚乱的,遇了急事也寻不着人。”
刘禅点头道:“卿试为我举荐一人?”黄皓得令,忙起身拜道:“奴婢见司马充依宫里的陈祗便不错,他又是许司徒的亲戚,不当叫他久处人下,负了先帝对一干老臣的厚遇。”
刘禅笑道:“毕竟还是黄宫人有心些。”因愈发对黄皓喜欢几分,只觉得宫中内侍竟无一人抵得上黄皓推心解语。只是他既未定属名册,仍还得还居北宫,稍时乃遣黄皓去了,黄皓说得声“陛下保重”,便面朝了刘禅,依依不舍地退了去。
这黄皓只盘算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重回刘禅身边服侍,原也不把曹肇来请太医一事放在心上;不想这突然变故竟化作轩然大波,将危黄皓前途,却是当时谁也不曾料及的。
那边曹肇得了命,忙领了两名医官,迎头便见曹叡压低了声道:“昭仪已睡下了,咱们绕开里院,莫打搅了他休息。”曹肇一面答应着,转去候在曹叡卧房门外,由曹叡引了医官入内。
入夜时分凉风过隙,那曹肇披了件薄衣,只杵在院内干候着,禁不住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因探了头往曹丕寝宫方向看去,见黑黢黢的一片竹木砖瓦,便是掌灯宫人也已入睡;再一路朝外望,刘禅宫中灯火尚明,隔了几座宫阙依旧将天空映得微黄。
他既百无聊赖,便坐在石阶上瞧那树影摇曳,心里只嘀咕道:“宫中失窃,昭仪往下且忙进忙出的,元仲倒有兴致玩弄宫人,又不知道诊他多久,叫我守在外头吃一夜冷风。”如此一寻思,身上似乎更觉寒冷,曹肇因猛打个颤,不由忆起从前几桩旧事来。
原来这曹叡素有异癖,爱华屋美服倒在其次,偏偏喜好亲试妇人之服,又不敢令曹丕知道,每每只私下偷穿,动辄即止,总不能厌足。
曹肇向来与曹叡亲厚,便寻着花样解他苦闷,更弄出个能够尽兴的法子来,你却道是何办法?那曹肇闲时悄与曹叡在卧室内玩闹,乃相约行赌注事,胜者即获对方手上衣物一件。他曹肇还好,曹叡每逢获胜,曹肇必以女衣相赠,曹叡即刻穿在身上;又依宫人发样梳好头髻,并将金钗步摇佩戴整齐。他本就生得美貌,这一打扮,顿时神仙妃子一般容光照人,竟将曹丕的一众嫱嫔也比了下去。
曹肇给他晃得耀眼,乃调笑道:“幸殿下生为男儿身,倘生作了女孩家,这会怕也被陛下选中进后宫,做个美人容华一类的了!”曹叡便挑了一双石黛画就的蛾须眉,笑与他说:“我若封了美人,卿当为贴身内侍,亲为我调脂扑粉。”他两个当时只顾玩笑,不想一语成谶,那曹叡自未收入曹丕宫中,却到底做了刘禅亲册的美人,曹肇也一同随他西迁。曹叡既列为汉宫妃妾,倒可名正言顺地日日着那女服了。
这当口曹肇思及此节,不免大有感怀伤时之叹,又抄了手往里头靠了几步,冷不防给方踏出来的医官撞上,忙道:“里头无有大碍罢?”
话音未落,曹叡已迎了上来,面色颇是不霁,只冲他摆手作势,又亲送了那两名医官出去。曹肇见他恭谨如此,心中大奇,便三两下去到里屋,只见几上昏昏的搁了盏灯,司马昭正平躺在曹叡榻上,沉沉的似已睡去,左手仍伸到外头攥着床帏,却与他面色一味的惨白。
曹肇吃了一吓,因琢磨道:“原来是他!元仲素来待此人不善,不知为了何故又招惹上他来。”再凑近些,见那司马昭下唇皆给咬破,又锁了一对眉头,似在梦中犹觉苦楚。
他尚自不解,待趋身要唤司马昭时,曹叡已踱进来,轻声道:“此事你莫要声张,若陛下不知还好,倘知道了,免不得要生出多少事;他要追究,许将金华宫翻个底来也未必可知。”
曹肇大惊,便与曹叡寻了个地方说话,问他道:“怎生个讲法?”曹叡往里头一瞥,说道:“眼下我只同你一人说,至于方才去的医官当不当如实报给太医令,也求他不得了。——那司马宫人不治行检,私交他人,暗中已坐下月余的胎来;因我不察,强与他饮酒,他便掌不住腹痛如绞。如今那胎已落下,他总挨过这一时,受了针石,暂好些了。”
此话一出,曹肇顿失了颜色,因四下里环望一遍,低声道:“陛下虽待诸宫宫人不薄,而至于宫规放纵,前次已遇董侍中进谏,因严申了宫禁;当前这事真由医官捅了出去,陛下不查,侍中也必定要查个究竟的,怕那会元仲便不好交代了。”
曹叡咬牙道:“说不得,真到了那时,也只发落了他出去。”曹肇便道:“赶巧宫里失窃,司马氏又当以失职罪论处,何不将昭仪丢了的东西一并推与他,却说其人暗通外人,且盗取宫中物件相赠?”
那曹叡毕竟心底发怵,摆手道:“我父丢那些杂物多是不大要紧的,当真报给上头来查,一连串的牵扯下来,想必你我也讨不了好去。卿可忘了季重上回便在料子里无故检出字迹么?此事至今不明所以,只季重多了心思,非要引人查那锦缎的来历;只是陛下既不来问,咱们也乐得不与他提这茬。”
他所说虽不属实,司马昭枉遭横祸却是不假。那日曹叡趁了药石劲力与之欢好,竟使得司马昭结下珠胎。之前司马昭接连几日生着病,紧接着又为曹丕禁足,总不得接触宫外饮食,由是得把这胎养到如今大小;而刘禅送来那药膳里本有肉桂一类的活血药物,诸葛诞更以此相叮咛,告诫其万不可以此汤赐宫中有孕妃嫔。其时御赐金华宫的汤药已为人食尽,曹丕本不意再行熬制,偏司马懿前次又托黄皓捎了些来,至于曹叡终以司马懿所送药膳馈赠司马昭,更加上一道饮下那酒,因将药力尽数发散了开,那司马昭便再健旺,也立时受它不住。
曹叡担忧不假,那两名医官因觉事关重大,先回去报了侍医,其后又虑着司马昭失血体虚,毕竟需要许多针药加以固本,不得已告与太医令。那太医令与董允本有交情,不多时即叫董允知道,他因顾不得用饭,径去了金华宫排查此事,一面着人上疏刘禅,再申宫规散漫之弊。
那曹叡见宫里果然遣人来问,遂把先头与曹肇勾对的一席话报了他,又说司马昭尚在休养,不好令他耗神过度,且待修禊过后再提他审问。金华宫诸人闻言个个大怒,那吴质当时便嚷着要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