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07 章节

孙权旧臣滕胄之子滕胤。他自小失怙,颇得孙权照料,多随诸葛恪出入读书。诸葛恪受封抚越将军后,刘禅因从孙府上拨去数个与诸葛恪旧日亲厚的吴人以辅助,这滕胤自然也在当中。

他既与诸葛恪熟识,凡事便听诸葛恪差遣,近日又受其所托专问卫温几人动向,眼下方得了消息。诸葛恪因借了姜维外出的机会,又屏了左右,只同滕胤单独待在一处。

那滕胤因往诸葛恪身边坐了,浑不似先前拘谨模样,且笑道:“元逊怎的也留心起外事来?”

诸葛恪佯作不快道:“承嗣这话怎的说来没个正形,再不似平常那般的!我央你打探那面出海消息,本因我熟悉东南形势,又以剿灭扬越山匪立功;到访夷洲乃孙昭仪先前便有的打算,他日陛下问起,我也好与他对策。”

滕胤不欲再逗他,因正了身子,自袖中取出一物,灯下灿然生光,却是太后特制之笺纸。诸葛恪只瞥得一眼,即认出其来历,叹道:“好个滕承嗣,竟连叔父的东西也敢私自取了,待我告陛下审你。”滕胤忙道:“元逊莫与我玩笑,此笺是原先陛下赐将军府的,但凡外头有信报,皆用它誊上一遍,留之副册;元逊既受陛下嘱托遥领东南,略略留意扬州出海事,也不过行公务而已,正该依制调用文笺。”

诸葛恪便点头道:“我与伯约接连劳碌了这好几日,身上也乏了,承嗣当简略叙述,扼明要点便可。”

滕胤因说:“别的无甚大事,总是依陛下指令,再由元逊提议线路航行,日前已携了风物及舆图自夷洲归返,正待南下勘察,这倒也罢了。”

诸葛恪扬眉道:“难道还有别的变故不成?”滕胤便说:“其余也尚还好,惟诸葛直新获一仆婢,自报是早先因避曹氏迁徙民口而流亡去东海的中原人,南下时与亲戚失散,只以捕鱼过活,曾远行辽海以至朱崖郡,愿为向导,便带上了他一路。先前海上遇险,正是这人依风鼓帆,助了船队脱困。”

诸葛恪浑不在意,只说:“此去路遥水长,吉凶不定,他要收个引路的也在情理之中,原不需得向陛下汇报。除此之外便无他事了么?”

滕胤因说:“仆在孙府时,见陆婕妤曾也去拜会过他,这回陛下遣他几人出海,想必是陆氏暗中谋划,也想着从中分一杯羹那。”诸葛恪便垂首不语,末了道:“我理会得,可有劳承嗣了。”一面使他下去歇息,但凡外头有了新动向再来报给自己。

他自是不把滕胤所讲记挂在心上,却不知诸葛直新收那领路向导身份诡谲,日后又将掀起几多波折——那人更非他者,正是司马懿丢了行踪的长子司马师。此中始末,且听我逐一道来。

当日司马师既与其弟争论去处,那司马昭不解长兄苦心,执意南下投奔孙权,便连行囊也事先备好,只趁司马懿不留意时一并携了偷跑。偏那司马懿深恨曹爽一干人跋扈,更仗了曹真之荫在曹丕面前搬弄唇舌,名义上与自己尊位,实则使他赋闲家中。是以其国虽将倾覆,那司马懿终日只在院中把酒迎风,耳闻一份份败报送至朝中,竟生出些快意来。

司马师略一盘算,已知其父心中计较,因寻了司马昭往僻静处坐了,道:“父亲所以按捺不动,一则他免官在家,与魏氏本无甚牵连,倘贼人破城,别人尚还罢了,他却当以无职而免;二来他与陛下毕竟二十载交谊,果真舍他而去,怕于情不合,如今随陛下同受西寇摧折,倒好给个照应。子上要投他孙权也未必不可,只是早一日晚一日归诸葛氏发落而已,如此则必由着他西迁,只使吾族在中原的根脉尽断。我意虽在漠北,观邓艾其人,却也是个能担大事的,不如与他同去,伺机重振家业。”

司马昭犹自念着去江左享那温柔富贵,因说道:“闻说孙氏在南方经营数十年,竟把那荒芜之地开出洛阳皇都一般的景象来;当中又有河梁密布,沿岸披红倚翠,尽是歌舞管弦风光。阿兄何不与我同去,也可当长长见识,岂至为邓艾许的一线生机,去塞北受那冰霜侵蚀之苦?”

司马师便向西一指,说道:“邓士载与父亲从前有些渊源,始得荐于曹丕,拔擢微贱之间。以我父眼光,能够骤与他高位,其人必有不凡之处,何来同去受苦云云?子上若想得通,便随我一道北上;若心下不愿,只留在父亲身旁安心侍奉,再不打甚么南下的主意。”

他再便陈说要害,那司马昭只摇头不允,又执意要去投吴,便趁了父兄疏忽,先与驻守豫州的诸葛瑾部将通了消息。司马师得知后,兄弟二人大吵一场;不久司马懿亦知次子意向,更将他严加看管。那司马昭气恨司马师阻挠,当即摔门卧榻,与其兄怄了一夜的气,翌日再出来取食时,阿兄连着数箱行囊已不见踪影。

司马师却未随邓艾北出雁门。他既知司马昭无意光大其氏,因舍了西北一途,偏去东南求一容身之所。此举尚还有另一重考虑:那司马昭是个最难心服的,自己困得了他一时,往后他也必定觅了时机奔孙氏而去,无如先按他意愿替他践行,倘果然出人头地时,自不在话下;至于天意难违,纵自己日后一事无成,也好令弟弟赧然服气。

他主意既定,遂冒了其弟通诸葛瑾之名义,南来私会吴人。那诸葛瑾人在舞阳县澧水之北,因孙权令其北进待命,得司马师投诚时,便着他随偏军去往建业。其时尚有许多魏户逃吴,这司马师混在行人当中,旁人倒不起疑。惟昔日旧交夏侯玄等人姻亲党羽甚多,恐夹杂在南下民口之中,司马师因虑为人辨出,一路上倒极是收敛。

这万余人断断续续自颍川东穿汝南,再行百里,便到了庐江地界。这日乃临近一处大湖,但见浩浩荡荡一片水光,岸边绿葱葱的水草直延伸至天际,便是由春秋时楚相孙叔敖所建,名为“芍陂”者是也。

司马师因立于湖岸,经暑气一蒸,神思已飘去八百余年之前,眼见那孙叔敖向楚庄王论说要害,力陈开渠灌溉之效,不由省起那极善水利开垦的邓艾,暗道:“芍陂成而楚国霸,此即籍人力以胜天。我朝兴盛以来,未尝不重芍陂修缮,士载若在,当躬身请命,亲劳于湖泽之间。”

他一面感怀,又琢磨着几时入吴之丹阳,未想往后更生出些意想不到之事端来,有分教:

萋萋梓桑,杳杳大江。远山靡靡,行道青黄。今当远涉,尚思尧章。

要知端的,下次分解。

第四十九回 开祓禊流觞曲水闻雅乐 评月旦挑灯断玉适俗情

那芍陂地在庐江西北,顺肥水往东南行百里便是合肥,当中更有一条干流名为施水,向南连着巢湖;据湖口向东,便是通连长江的濡须渠流,乃孙权昔日数拒曹氏父子之所在。其时吴地多舟行水路,此地又毗邻入海口,水速湍急,是以沿了江流而下,不逮半日,即可一路直往建业。

司马师此行正要按此线路进发,当晚便宿在安城。他随身财物本不算多,沿途又舍了些与旁人购置衣食,因结识了不少肝胆相照之士;这当中便有名谯人,唤作文钦,原是曹魏名将文稷之后,早先坐了魏讽谋反之事,与钟繇同受罢黜。那钟繇尚有曹丕悯恤,文钦却因其素好假报俘虏数以邀功之故,更不获赦,只以死罪减免,夺职在家。这回司州大乱,文钦怨恨朝廷刻薄无恩,当即南走投吴,以俟入用之机。

他秉性贪多务得,司马师却正以慷慨好施中其下怀,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每日只歇在一处。这文钦年纪较司马师更大些,至今仍未婚娶,族中又恶他戴罪,纷纷与之断绝,故眼下文钦只得孤身一人南来。司马师见他勇力过人,偏不似寻常逃人那般携带家人,更生了几分好奇之心,因与他抵足夜谈,问及身世,文钦俱以实情相答。

说至酣处,文钦因恨道:“曹氏不积仁德,叠乱礼序,乃有此报;非是念了故考之情分,早十数年前我便弃他去了,更何待而后虢夺名籍,以致如今窘蹴东奔,更无余财!”

司马师只半卧在一旁听他抱怨,又除了外衣枕于腰下,末了方擡了头,道:“弟与仲若遭际当不在轩轾之间,同是给朝廷闲置不用的,终日却只得对酒嗟叹,因思虑着不如寄情天下,往寰宇四海都走走,或能有出头之日。”

文钦便道:“子元兄弟年纪既轻,如何与我相比拟?在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