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09 章节

路途甚远之故,将计出行三日,只携了若干重臣及朝中心腹同去,又有一众亲卫随行;那曹丕父子以及司马懿、孙府陆逊等人亦受赏得赐翟车,只孙权与他人情况不同,特令仪舆随后缓行,又隔了厚厚的锦罽帘将人挡在里面。至于官秩较低者以及各府小吏,连同宫中未随驾的内侍宫人,便只在京城近郊的湔水支流濯洗。

那武阳一带多植茶树,十里飘香,夹道又有绿木修竹互为掩映。时值三月,耳闻莺啼燕语,但见清流如注,端的是仙居一样的所在。姜维与刘禅同在车舆当中,因听刘禅指了前方向他笑道:“前面便是那彭山,据传是彭祖晚年休养的地方。伯约既来此地,当饮清江水一瓢,以祈长寿。”

他所说却是当地的一处山川名景,虽山势低缓,因了彭祖栖息的传说,倒成了皇家首选修禊场所。是日刘禅乃携了百官妃嫔入住山麓行在,因就地取来江水烹茶,每人各赐汤沐。

那面贴身内侍服侍刘禅更衣毕,刘禅正望着架上玉鱼发怔,忽的惊觉一事,遂问那内侍道:“朕前几日特地点了随驾侍者,怎的黄宫人不见跟来?”

那内侍犹未领其意,只杵在原地思索稍时,道:“陛下说的可是早先给侍中打发去了北宫的黄氏么?”

刘禅便有些不悦,暗道:“若是黄皓在跟前,断不至这般不解我心意的。”乃说道:“他是去了司马氏那里做活,可朕前回亲点了要他同来,谁人这等胆大妄为,旁人俱不缺的,竟独独将他漏了?”

时值各处入侍汤药时分,内侍便奉了茶水与刘禅饮;岂知刘禅为着遗漏黄皓之事怏怏不乐,更不免更起了思念之情,却将杯碗重重一搁,把那茶水亦洒出许多来。内侍惊道:“陛下仔细烫手!”连忙取出丝帛为刘禅擦拭干净,却给刘禅避过,只说:“你莫留意这个!是何人省了黄皓名目,朕要亲自问他。”

那内侍忙道:“陛下便要问,当下也晚了,愿陛下顾惜自己玉体方是!倘叫侍中知道,又要焦急陛下为一奴婢以致伤身了。”

他既提了董允,刘禅因说道:“金华宫那犯事的宫人休养得如何了?可有查出他私交何人?”又问了曹丕物件有无寻回,那内侍只摇头不知。刘禅遂怒道:“朕看了你便厌烦得很,出去罢!”

内侍只得应了,方要退走,刘禅又喝住他道:“朕方用了热茶,要独往山上散散,你且叫上几个亲卫往山顶上候着,莫扰了其余人休息。”

他这般吩咐着,内侍自知难以劝解,不得已领命去了;刘禅却另觅了一条山道,提了一星火烛往林中缓缓步去。这彭山地处清幽,因了每年三月接待御驾之故,索性沿山筑了一壁的回廊,直通往山巅供奉彭祖之祠。回廊两侧以青石铺出两条小路,乃是供人修剪花木之用。露意深沉,刘禅只披了件氅衣夜行其间,不觉身上湿寒,猛打个噤,隐约却听见远处有琴声传来;再凝神时,只闻得那琴声乍断还连的,似游丝飘荡,竟不能知其所在。

刘禅一时大奇,乃琢磨道:“这山中竟还有如我一般散心之人?听他琴声,倒是个雅士了。”他因着黄皓之事方生了通火气,更大了几分胆,熄了灯便往四下里摸索。时值朔月,那小径映了一路星点,倒也显出竹林里淡淡的光团来。刘禅遂踏了石板逐去那光晕,果听得琴声越发清晰,又多了缕幽幽的甜香;复行十数步,拨开前侧竹木,二十余丈外豁然是大小两屏露台,一名只着了单衣的青年正背了他坐在较大的那方石台上,另一边却摆着个香炉,适才刘禅闻到那股子甜香便是这炉中焚着的兰蕙之属。那人只沉浸在琴曲当中,浑不知刘禅靠近,刘禅也不便扰他,只矗在一旁静听;又见他一曲罢了,伸手去拨炉中香灰,且叹了口气,竟把个刘禅引得怔了,只暗想:“这是谁家的公子,可是白日里受了些委屈,因来此处消解抒怀?”

再看去时,却听他自腰间抽出把长剑,迎了剑身一弹,轻轻唤道:“甘陵王殿下。”这一声低喃掩在连绵剑啸之中,竟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刘禅终日游走宫朝之间,耳闻的尽是人臣奏报、宫妃阿谀,几时听过这般倾诉?霎时如雷击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此人正是随刘永一道过来的周胤。他因以王府护卫的身份方得以随侍,总不能与刘永接近,至夜里乃在别处歇了。那刘永接连顾着与百官酬答,又颠簸了半日,掌不住熟睡了,更不及来问周胤寒暖;周胤却卧在榻上无法安睡。他虽与刘永数度交心,奈何身份悬殊,总不能当真以莫逆相称;刘永又过了成亲的年纪,纵他无意于此,却再是不能寻别的借口拖延的。他周胤早年因长兄周循娶妻孙氏宗女,兄弟二人渐至疏远,如今刘永一旦册妃,必拟选公卿之女,出入相敬,与自己更是有云泥之隔——何况这当中还有个缘故,与先前对周循的诸般苦涩自是不同,却是周胤每每省起刘永婚娶之事,心上总说不出的妒嫉愤恨,只使他莫名躁郁,一时也无法排解。

便因了此故,他总辗转不眠,便偷携了私物往山上闲坐。那琴乃是上等蜀桐精制,香炉却是刘永往府库里细选了一并赠他的,又说弹琴时不得不焚香,惟素香方配得上雅人。当时周胤尚觉他轻薄,便怪罪道:“可省省罢,胤一介俗夫,哪里犯得着用王府的香来。”一面却唇齿含笑,将刘永所赠尽数收了。

这当口刘禅觅了声响过来,不想正撞见他吐露心声,却是与自己亲弟相关。刘禅不明就里,倒不觉尴尬,只心口遏制不住地给气血冲撞得生疼。那周胤兀自不查,又道:“你总归是极好的,比阿兄待我尚还亲些;只是他日你不再留意我时,我便舍你去了。”

刘禅因暗道:“他说的可是永弟?公寿素待人爽朗和善,人情上更是练达,怨不得许多人都喜欢他,只是这人为何又说甚么留意不留意的奇怪话来?”

待要趋身去听个明白,周胤却说:“我得下去了。往后再不好过时,便这般寻个无人的地方抚几个曲子,算全了我的心,也还了你的情。”话音方落,又是一阵窸窣,乃是在收拾随身物事。刘禅因想着叫下他问个明白,只徒张了口,终没有做声;片刻再探了去看,那石台上光溜溜一片,惟剩下三五压卷边了的竹叶,似尚有余温。

他经此一节,早已无心赏玩,勉强挨去顶上彭祖祠,正逢见几名亲卫等他不得,已下来寻他,因拜道:“夜深风凉,陛下宜保重身体,此国事之要。”

刘禅叹道:“朕不怪你们,原是朕不好。”他冷不防说出这样莫名的话来,那数个亲卫不免惊吓,纷纷揖道:“陛下何来的话,属下只全力护卫御驾,更不曾作他想!”

刘禅这才回恍过来,摆手令他几个往前开道,自去行在处休息。先前那内侍立在外头瞅见,忙取了衣物为刘禅保暖,又理了床帏,焚好驱蚊的香料,不多时将室内打整干净,即退至外间待命。刘禅靠在枕上,耳畔却总萦绕着方才那琴曲,连同那一声轻轻的“甘陵王殿下”,如魔怔似的消散不去。他只这般僵卧着发痴,不觉已挨了一夜。

其时董允料了刘禅必来问黄皓之事,已先讨了金华、玄澹二宫口证,将黄皓素日诸般无状之举做了备录,只待皇帝召见自己时,便把上头条目一一呈与他看。

他先前急于定黄皓之罪,于司马昭私通他人之事上不免轻率,事后省起,也颇有些悔意;只是那黄皓已为暴室扣下,若要据实以报,更无十分把握,自己也怕不好同刘禅交代。他既有这层忌讳,一面又在宫中留了人,趁这几日刘禅南巡,暗暗往后宫盘查。

那边司马昭却惨被荼毒,一时如死在榻上一般,终日里只委顿不起。先他因急病宿在曹叡屋内,太医看视过后,曹叡既觉晦气,又恐曹丕多疑,遂将他挪去先前禁足用的宫室中。那处隔间本是储蓄杂物所用,平日里便鲜有人过来,眼下金华宫有头面的内侍宫人俱随了曹氏父子出行,只留下几个杂使奴婢歇在外头;夜里风过竹低,便见枭鸟鼓着对碧莹莹的眼睛栖在枝桠上呜咽,更添了七分鬼气。

那贾充毕竟尚在稚龄,自是禁不起这样的惊吓,每逢入夜熄灯,便蒙了被子往司马昭身边紧紧靠着,又想法子引他说话。司马昭犹抱着病,却哪里理会得他?只听贾充瑟瑟缩缩唤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