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遂愈发起了心,因自请留在东廷之内,便连孙权宫人偶尔来内宫也未曾攀附。如今董允差人来问,他即将此事托出,又说起前回姜维香囊疑云,董允自然不甘心就此放过,乃密遣掖庭看护及相关之人,除郭修外,尚有那中护军费祎。
这费祎以掌管禁军之故,宫中诸卫调动一律由他经手,掖庭宫人本为亲卫押解,自是脱不得干系。这日他应了董允通传,径自入了内宫,一眼望见董允下方立着的郭修,因思及重阳时候其人挺身解难之事,不免擡眼向他微一颔首,以致谢意。
郭修得他示好,只得还他一礼,费祎因说:“那日幸得孝先相助,方不使筵席失和,正要寻个由头过来拜访孝先呢,只是平日里都在外忙着,可巧得了这空当,便一并谢了。”
董允便将前头缘故说了,又道:“文伟办事陛下自是放心的,只是禁中护卫有几个乃是自丞相东出之后,方提拔入宫的,总不免混杂了些品行不笃之辈,若与旧魏曾有牵连,或蒙他重利,与掖庭互通气息,便是宫闱失察了。”
费祎暗暗点头,乃说:“陛下周边的亲卫俱是先帝在时留下的,又有顺平侯手下旧人,自是不消多虑;若休昭安心不下,祎可再调些自己身边亲近些的看护掖庭,勿让宵小有机可图。”
他说话时董允且看向郭修,无端引得那费祎心上发紧,只道:“祎这便去点点往日轮值的内卫。”想了想,又道:“眼下要查的除掖庭内卫外,祎以为东西二廷关押之人亦免不得排查;至于先前那些已由掖庭放出的,为免疏漏起见,俱由休昭着人去问,但凡行迹有疑的,只待陛下回京后拿办。”
他与董允皆是太后跟前肱骨,那姜维主掌外事,费祎董允及大司马蒋琬则专司内务。先前刘禅放归原本宫人,乃以曹丕孙权充入内庭,又设东西二廷以囚曹孙党羽。当时董允便进言不可,力陈男妃入宫之弊,且道:“先帝时后宫无专宠,丞相以百官之首兼领后位,乃与先帝同心复汉,非如今以敌朝王侯充盈宫室可比。盖曹孙二氏其心本异,必不得久屈后宫,若由他经营,不日必生祸端。”
费祎却以为国朝方立,凡重在扬汉室威信。当时人口离乱,十三州流民多为大户荫蔽,尤以江左高门为最,若在新朝立足未稳时贸然拨乱,徒使豪族勾结,殆害无穷。是以朝廷应一面缓行改制,待治下民户复苏,再作后一步打算;又不能纵容曹孙势力盘踞原籍,只得将其连根拔起,一齐迁入蜀中,却是最好不过的盘桓之策了。
他两个意见之外,更有蒋琬综其所述,先与太后定略东都,不久又密会刘禅,因说:“国家非一姓之国,天下人之所司也;非一人之治,百官执掌之所在也。昔曹孙为患,劫持汉室,乃成划土分疆以至鼎足之势,陛下既掳其祸首,勿应罪及士民。若以蜀中旧臣治天下,其力不能逮,而风俗不通,势不可行。陛下当因地制宜,擢魏吴旧地之干略者以进,既申我朝厚恩,令他再不怀念前朝,又不失天子率土天下之典。”
这一番叙述却是切中时弊,刘禅便笑道:“相父从前提起公琰时总以卿为‘遗珠’,如今朕看,君非是遗珠,更堪作栋梁之材,乃光耀汉室之明玉是也。”
蒋琬谦让一回,又道:“立国之本虽在理民,而何人理民,却关乎今后动向。陛下若要降服旧氏,只是施恩各州百姓怕是不够的,那曹孙二氏抚恤士民已逾三十载,其地官员大户莫不相为勾连,欲治其地,总需得他二人助力。臣以为陛下宜先使二氏及其家属亲信西迁入宫,待观其形容,再从中擢取可为我朝所用者拜以官秩。如此可不失以上御下之法,而丞相则力抚黎民,察举群僚,自下而上接应陛下。”
他既有此说法,刘禅便安了心送魏吴旧人入宫,先各册了曹丕孙权尊位,又另设掖庭以安置旁人。董允见刘禅不纳己言,不得已的,只得与蒋琬费祎两个聚在一处商定制御后宫之策。那费祎本是个恣性泛爱之人,待手下总不消得以严苛为律,每每董允提及宫中人事过于随意,需得加紧内卫防护;费祎皆嘴上应了,而因其管束不严之故,往后终不见有所成效。
现下闹出司马昭之事,又有凌统透露夏侯玄私自出入掖庭外门,总免不了要将里里外外都梳理一通的。那费祎虽说要彻底盘查,董允仍放不下心,因拢了他往僻静处说道:“前回张嶷致书诫公莫要轻信新附之人,便是为着人心不稳的缘故,难免有细作混入宫中。文伟如今要提审禁卫,别的不论,那郭修却是倚仗他不得的,也要一齐审了才是。”
费祎笑道:“休昭倒是心细。”这话说的却是董允见自己待郭修亲厚,又因螃蟹宴结缘,难免回护些,是以董允有此顾虑。
如此一来,几人暂定下近几日职责划分:蒋琬仍居司马府燮理蜀中事务,凡内宫之事一律不由他过问;董允清理掖庭诸人名目,且与后宫仆婢核对供词;费祎则主典内卫禁军,将当中可疑之人提与董允。
旁人倒还好,这费祎发下话后,底下却出了些岔子。你道是为何而起?原来当日螃蟹席上蒋琬与司马懿互换辞文,那司马懿自将蒋琬之文随身揣带,蒋琬却因用心非在与后妃交游上,每日只专于庶务,几经周转,司马懿之文竟不见了踪影。他既不挂念于此,便也未着人好生翻找,只前回与司马懿在将军署对酌时多了分尴尬。
那边费祎一面着人细问,又将月前看守宫中各处的内卫皆登记备录,正忙碌时,不意底下有人报说金华宫杂物间检出一物,展开一看,墨迹尚鲜,却正是早先司马懿遗失的咏蟹篇章。
费祎不免暗暗心惊,乃寻思道:“这辞文本搁在公琰府上,如何到了后妃居所?便是宫人偶尔拾得,内宫外朝并不相通,他却从哪里得来?”
他以此事诡异,又不好去知会董允,因私自压下此事,却禁不住调来郭修询问。那郭修正因为董允搜查掖庭之事不快,只与费祎见了礼,勉强一笑,道:“仆只留意看护掖庭,各宫状况却是不知的。”
费祎道:“你是降将之身,总没来由的受人猜忌,说话谨慎些原也应当;只是我的心性如何,孝先却是知道的,但有甚么心里话,管叫说与我听了,更无需顾虑。”
郭修忙道:“岂敢叫费公劳心!只是这曹昭仪毕竟是魏宫旧主,仆虽不省得他手下究竟有些甚么东西,若搜出了司马充依的物事,却是寻常得很的。”他因与曹爽夏侯玄俱有牵连,唯恐董允及费祎查出些眉目来,故先一步供出那司马懿来,好教他二人将注意转去北宫。
费祎倒来了兴趣,因说:“你倒说说,司马氏的东西落在曹昭仪宫里,缘何便寻常了?”他性子里原本有些好贴闲事,见郭修别有隐言,一时更不愿将此事报给董允了。
郭修察言观色,心下已有了计较,乃凑他近些,将腕上一把用丝线缀连成串子的葡萄籽溜了,道:“仆言语中若有不敬之处,还请费公担待了。”
费祎便说:“孝先只管得说便是,再不济,我也替你保密着。我朝仁义立国,纵孝先冒犯御前,陛下怀柔施仁,也不当治卿之罪,况我来哉?”
郭修得他许诺,又知其为人,方凝视着手腕子,一面悠悠地开了口:“曹昭仪不比得陛下,他在魏宫时,是不喜置男妃的。”因擡头偷瞧了费祎一眼,见他面上倒没什么异色,续道:“他早先与寻常公子并无二致,一样好骑射美服,又喜婉娈女子。陛下宫中的曹元仲,出落得跟天人也似,便是曹昭仪从前破邺城时,所纳名动天下的美人甄氏所生。”
费祎既听他提及甄氏之名,不由得有些动容。那甄氏原是袁熙之妻,素以瑰艳绝伦著称。当年曹丕初纳其为室,因她秉倾国之色,一时间恩荣不缀,端的羡煞其余一众婢妾;其后不足四年却告宠衰,又十余岁,因言语偶有忤逆,竟致赐死,个中起落令人唏嘘。先头提过曹叡不敢再寻司马师麻烦,除那司马师交好夏侯玄以求庇护外,便还因了甄氏见杀的原故,庶几危及嗣位;曹叡无端受此横祸,自是悲痛欲绝,又不敢抱怨,惟以恭奉事父,性子里难免染上些乖戾之气,一旦无人约束,便不管不顾地发泄开来,前次司马昭遭遇即可见一端。
郭修又道:“曹昭仪既爱美女,总不过谁面容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