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养病,他知道昭仪为人,别个未必知道。费文伟是个好说话的,若换了董休昭,怕不会这般好相与;然事关整肃内掖,往后几日他必定会来,是时再叫贾充这孩子去答话,却如何使得?质愿为昭仪计,由我去应付他。”
曹丕便不多言语,只向左右说:“回来这一路车马颠簸,我乏得很,先去歇了。若阿充还有别的话,由季重代我问他便好。”
那面陈群几个早打理好卧房,因趋上来道:“昭仪上次就大病了一场,好容易有起色了,切不可因着一时喜欢,便耽误了服药休息。”一路伺候了曹丕更衣,自与那几名宫人往厢室去取安神香。曹叡本想留下来听吴质问话,见曹肇不住向自己暗递眼色,只得轻咳一声,起身跟去了。
这面吴质觅了处舒适的位子坐了,也不擡眼,只说:“昭仪出去这几日,你在宫里可有好生服侍?”
贾充低头道:“皆按昭仪吩咐的做了,每日清点杂物,又继续寻他丢了的东西,各处再搜了一遍,总还没找着。”
吴质瞥他一眼,道:“我不留意你做这个。”贾充无端给他这一眼唬得心上发毛,见他衔了枚石蜜糕子,续道:“司马宫人的事向来是你在打点,眼下不得已要打发他回去了,他的差事便都交与你办罢。”
贾充眼皮突的一跳,俯身道:“司马氏虽有污昭仪声誉,只是其人身体未愈,怕是再要养上一些时候罢?可得待陛下回宫再发落他?”
吴质伸手往几上一拍:“不是他污昭仪的名誉,是他自己作践自己的声名——他司马昭算什么东西,却想着攀上整个金华宫给他抵罪呢?”他见贾充不敢答话,便冷笑道:“陛下虽在彭山养病,董侍中却回来了,将我宫中待罪之人交由他审问,本是再好不过的。如今费文伟又来打探风声,想宫里早已留不得他;再则……”
这一个“再则”出口,却半饷不见他说下去,贾充便有些按不住要问;再一想司马昭与他的嘱咐,只得咬了牙候着。那头吴质似打了个盹似的,将石蜜粿子搁舌头尖上一点点润没了,统共隔了半柱香时候,方发话道:“过两日外面要再给金华宫进一名侍者,是曹美人出行时候向陛下讨来作解乏用,赶巧有个应景的,即刻送入他名下。这一来,便更不需留着那司马昭了。”
贾充自是吃惊不小,又转念一想,寻思道:“他要把阿昭交去暴室受拷,于阿昭未必尽是坏处,或还能辩一番污,终使咱们密谋得成。”因点头说:“充微末小子,只听昭仪安排。”
吴质乃自语道:“元仲也恁的怪哉,好端端宫里的人不要,却尽求些外头来的,陛下竟也准了。”言毕嗤的一笑,且指了贾充说:“你回去便把这身锦子去了,绮靡招摇的,昭仪见了就生气。”末了又补上一句:“我见了也来气。”
那贾充连忙应了,便要返去换衣,又给吴质喝住,且说:“宫里的安神香快用尽了,你去外头走一趟,要诸葛诞他们添些新的来。”
贾充道:“近来昭仪总不能睡好么?那香年前才给每个宫配了五斤,这还没出三月那,便都消耗光了?”
吴质因说:“昭仪午睡时也要点它,这便用得快了。除昭仪外,尚还有曹美人要用那香,近十来日用得更加频繁,昭仪且疑惑他可有甚么心事;只他日常时候既无异状,也不多去管他了。”他一面说着话,忽然警觉,喝道:“你尚在这里杵着作甚?还不速去!”
贾充暗道:“阿昭果没有污蔑了他。”嘴上乃答应着,又径自换了身轻装,领了日用单子去董允处请示。
他吴质嘴上说要尽快将司马昭打发了,毕竟不敢违曹丕之愿,只因那曹丕待司马昭虽不亲厚,却总有些莫名的执念,似乎将他扣在手中,便可令自己安心也似。这回司马昭出事,曹丕也回护更多于苛责,吴质纵心有不满,也得由着他恣意而为,这倒不在话下;只是几日后曹叡要的人经刘禅亲卫送来,先拜了吴质,因曹丕及曹叡趁了刘禅不在,托辞出宫为陛下禳病未归,便暂挨着杂物间住了。
那贾充自是不觉,他在这日给曹丕书房新进了十余件杂玩,正依次摆齐了,是以多耽搁了些时候;又虑着司马昭病况,脚下不由舂米一般捣得飞快,往北面一个拐角,不想得正撞见新来那人,待要赔礼,却听那人道:“你便是贾公闾么?可又长开些了。”
贾充听着这声音耳熟,只一时省不起是何许人,讷讷道:“君可是前日陛下拨来伴着曹美人的内侍?”
那人却不忙答话,欲将贾充拢了去往自己居所。贾充架不住道:“仆还待去看阿昭呢!稍时再来与君闲话。”
那人因笑道:“你对他倒是上心的。”又伸手与他理了方才给弄乱的衣襟,道:“我初来贵所,道路不熟,也正想着去寻你那阿昭,可愿领我一道去了?”
贾充一口应了,忽的醒悟,连连道:“君怎知道仆说的是哪个阿昭?君自宫外入进,又非掖庭中人,非亲非故,缘何见他?”
他因起了三分警惕,竟是不欲为那内侍引路。那人见状却不纠缠,只往旁边一让,将那“非亲非故”四字轻轻念了两遍,言语间似有调笑之意。
贾充更是不解,便要夺路去了,只听那人又说:“阿昭便是河内司马家的次子,字子上,年刚及冠,性狡黠喜诈,尤好修饰面色来瞒人耳目。”他右手因向贾充一摊,“我说的可无有差错?”
这一连串儿的形容,险些把个贾充噎在地上,一时间梗了脖颈,硬生生道:“你……你是宫里人,乔装了来戏我的罢?怪道说起话来恁的耳熟。”
那人因说道:“这话却只有一半算说得对。”贾充尚在纳罕,已为他携了手,听他道:“你若好生带我去见阿昭,便告诉你哪里不对了。”
这话说来自有一种蛊惑之效,贾充禁不住挪了数步,又回头瞧那人一眼,见他正颔了首望着自己轻笑,便无端生出些亲切来,只拐出储物的数间屋子,将他往司马昭所在的偏室领了。
那司马昭为曹叡安置在僻静处,沿路光景渐次萧条下去,踏脚处生出了一径的浅草。那人起先还顾着逗引贾充,这会子也再笑不出来,便沉声道:“他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贾充一时咋舌,不敢贸然与他俱实相告,便说:“阿昭旧日里管着宫里杂项,搬在这里临着杂物间,总是便捷些。”
那内侍往左右环了一周,摇头道:“你莫诓了我去。若要以就近为便,叫他住在我那处,却又比在这里更好些。此地罕人打理,哪里算得上常有人迹之所?”
说话间已行至门口,那人屏了气息,且听贾充向内道:“子上,子上!这会身上好些了么?”又扭头去唤那人说:“他就睡在里头,你可仔细些,莫惊扰了他。”
那内侍便沉了面色,往里连着迈了几步,贾充瑟在后头跟着,两重脚步声在空旷的内室里交叠,只听得司马昭道:“谁在那?”
贾充因往榻边一侧,更向那人递去一眼,便听他接话道:“子上,子上,尔独何辜,竟委顿至此?”
这声音不啻一记闷雷,那面司马昭不觉怔了,低低道:“……阿兄?你是阿兄?”
贾充蓦地惊起,失声道:“你是司马大公子?”他先望着来人直往后退了数步,又连忙趋上前细细打量,只道:“为何与他一点不像?”寻思片刻,又说:“适才你说我的话只对了一半……可指的是你已改换了头面,谨防给人认出来么?”
其时那内侍已褪去身上外衣,又就了昨晚取上来的清水往面上揉搓稍许,再擡起头时,赫然一张秀雅绝伦的脸庞,竟与先头妆容殊异,正是司马昭之兄司马师。这一变故来得陡然,司马昭与贾充俱不再言语,只等他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此事说来却也不甚稀奇。前文提过金华宫内侍既少,朱然走时又带去了几个,那曹叡以东北角无人居住,欲央刘禅再拨些宫人填充空处。那会恰出了司马昭恶事,金华宫人人自危,此事便先搁置下来;不久刘禅携妃嫔出游,曹叡始得了空,先数落出几个尚在掖庭的魏人,刘禅笑道:“如今昭伯馆内也是缺人的,卿讨的这几人,日前他已向朕点了去,只得劳卿另寻别个了。”
那掖庭扣着的魏人已放出大半,俱散落在各宫室及府署之中,余下却是与曹爽曹植等人不多交涉的,或本身并无甚突出之处,仅以宗亲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