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香灰提去屋外。
哪知道他方觅着铜炉,待探手去拿时,脚下一个虚浮,气息无端不稳起来;却听司马师窸窸窣窣的在榻上除下外衣,一面道:“殿下方吸了安神香,若觉困倦,师便将床榻让给你,又待如何?”
曹叡心下一凛,暗道:“这香我往日是常用的,效力何曾来得这样烈性?只怕他有诈。”乃强作颜色,折回榻边,道:“你倒知事。且起来罢,将那香搁去外间灭了,再传人进来服侍我就寝,改日再来问你话。”
谁知司马师并无起身之意,反往里缩了几许,乃说:“殿下每次安寝,都要动用这许多人力?蜀宫仆婢原本数目就远不如洛阳之众,似殿下这般肆意挥霍,怕是过于糜废了罢。”言语里似大有惋惜之意。
曹叡冷笑道:“你也敢来数落我。”便凑近些,贴了他耳畔道:“子元初来乍到,却还够不得亲自侍奉我的资历,且先向季重讨教些规矩罢。”
那司马师先是不答,末了却闭目倚榻,自顾自地道:“殿下敷的是什么香粉,恁的好闻,竟把这一屋子的焚香气味也压下去了。”
他说话时且若有若无地向曹叡颊上吹气,惹曹叡底下一个不稳,直栽在司马师身侧。其时曹叡甫梳洗过头发,因用竹木簪子松松地绾好晾干,却哪里经得住这等跌荡?只听得发簪清脆落地,那七尺余长的乌发便映着烛光直泄下来。
曹叡蓦地吃了一吓,倒不慌乱,只顺势卧下,压低了声音道:“司马子元胆敢这般逾越,当是不打算出这道门了么?”他心知司马师纵未先与司马昭通过气,现下其人好整以暇,也绝计不是肯善罢甘休的,是以一面言语相诱,且暗自提防,再待他有何后着。
那司马师倒不急,乃将曹叡鬓边一小绺青丝盘在指上一捋,嗅道:“原是发膏上的香气,也怪不得闻起来那样匀称。殿下这头长发养了多少时候?”
曹叡先欲引他破绽,不料司马师尽捡些不打紧之事来说,自己因给他这话磨没了脾气,更不好发作,且道:“我早不是魏朝的平原王,这‘殿下’二字于你便是僭越,趁早收收罢。”
司马师微笑道:“殿下堂堂男子,又是大魏储君,难道甘在深宫当中,作他人妾妇?倘要学着其余宫人那样以嫔妃之号加称殿下,纵殿下使得,师却万万道不出口。”
他先前一口一个殿下已是胆大妄为,这会竟更抛出汉廷大忌之语来,曹叡便在心底暗骂:“这混小子该杀!你倒是总想着拖我入水,却怎好让你如愿?”因把眉毛一扬,说道:“你的殿下现今在甘陵王府上,可要去拜谒他么?”
司马师却不看他,只低头将手中发丝打上一个个精致的结,道:“在师这里,你便是唯一的殿下。”
这话听来自有说不尽的蛊惑之感,曹叡虽心下暗防,一时却也颇引以为是;又忆起此前自己与曹爽密议之情景,一丝隐秘的渴望即涌上心头,便道:“那又如何?”
司马师一绺头发结满,旋即去拿他另外一绺,似是漫不经心地续道:“士载北上,羌夷西潜,这四海之内,也未必皆是汉臣。殿下韬谋干略,何曾输他昭烈孙权;志向所及,又岂是蓬蒿之雀可以度量?若殿下有心兴复魏公旧业,师愿为殿下赞画,助君成事。”
曹叡只默然不语,一面冷眼打量了他,但见其人手上不停,径将自己数丛发丝盘结成穗,又道:“殿下知道这分别是甚么样式么?”他不待曹叡接话,指尖先已向绾结上逐一摩挲了去:“此乃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彜、藻、火、粉米、黼、黻,统共十二章纹花样,合当绣于衮服之上,参效天之仪。”
那十二章衮服本是最高规格的祭祀之用,非帝王之尊不可逾制,司马师言下之意自是不消多说。这会曹叡面上已禁不住昏沉,神智却还清明,心下且琢磨道:“似这般拖延时候也无用,且看你还能说出甚么话来。”便说:“天命归汉业已期年,哪里还来得甚么旧业不旧业?秦失其鹿尚可由群雄共逐,司马子元既非大汉纯臣,倘有践履至尊之意,不妨设法与大汉划地而治,自己做一方逍遥天子。”
此语却分明是将棘手之题抛与对方。司马师因叹道:“师本飘零人,但求自保而已,却还要再送殿下一首诗。”也不顾曹叡作答,径自吟道:“悠悠发洛都,茾我征东行。”
这话既出,曹叡面色一沉,道:“这却是甚么道理?”原来司马师所咏的是曹叡旧时所作《苦寒行》一首,此诗借曹丕征孙权以兴,实则感怀建安二十一年自己随祖父东征事迹,故不尝献于朝廷;只不知如何便给司马师寻着,竟在这当儿念了出来。
司马师笑道:“殿下在诗里说‘顾观故垒处,皇祖之所营’,而今屈居西陲,便不曾想过再回故地,去见昔日曹公营制么?”便续道:“屋室若平昔,栋宇无邪倾。——只怕当时屋宇,已不复殿下所见之形制,乃尽为汉家规模矣。”
他一面缓缓道来,曹叡已有些不耐,司马师目光如水,因又说:“徒悲我皇祖,不永享百龄。赋诗以写怀,伏轼泪沾缨!”
话音未落,曹叡勃然变色,连喝道:“住口!谁叫你说这些话来!”须臾之间,已觉失态,便狠狠往司马师面上剜去一眼,道:“你苦心布置,原是为着来激我这个?只是我已乏得掌不住,你可退去罢,且各自安睡,明日再议。”
司马师并不挪身,一面摇头道:“殿下虽然作风铺张,因了会见我的缘故,身边没一个伺候的,总说不过去。今夜便由师侍候殿下安寝,以补缺失。”
曹叡道:“你不用……”嘴上已先给司马师捂住,且听他说道:“师在殿下用的安神香中是混入了少许迷香,只是此两种香粉之外,尚还加有第三种东西。”
司马师眼神扑朔,吐纳间遏不住的温热绵长,香炉中的药物作何许功效已明白无疑。曹叡面色一僵,倏尔镇定,嗤笑道:“你在宫里当差,自带的东西倒多。”
他说话时司马师已为他宽下外氅,又几分娴熟地挑开曹叡中衣腰带,一面答道:“只有迷药是师身上的,否则何以殿下难于支撑,师却能安然无恙?”
曹叡低头垂目,任他替自己解去数层衣物,直把洗浴过后的上身敞在略为干燥的空气当中。司马师因续道:“那两样药末俱出在殿下宫中,除安神香外,师在杂物间的酒坛一边,还觅得一些药末,这次一并添入,且看它有何效用。”
曹叡心底一惊,已知他所指何物,——那便是早先何晏配置的寒食散无疑了。当时此物只附在送与曹丕的几坛甘蔗酒旁,却误叫曹叡入了酒,更诓司马昭饮下,乃有其后之事。那寒食散需服食后方显药力,而内中催情媾欢之效却只需经呼吸散播即可,当下药粉经热火一焙,直把药气尽数浮在空中,其性之烈竟毫不输于上回。曹叡电光石火之间,已转了无数个念头:“他都知道了?他原不是要唆使我,却为报复我来的?那酒由贾充管着,他们已先串通过了?”
司马师却不管他打算,因将曹叡衣物悉数除尽,转身去解自己衣带。曹叡见状,恐其将行不轨,乃试探他道:“司马子元要自荐枕席,以身侍奉我就寝,今日怕未可行;只怨你自己以迷药醉我,虽可使我足下瘫软,出不得这门,却也失了欢好之机。”
司马师擡头看他一眼,道:“不碍得事。”伸手却去拿曹叡秀发,只把先头结好穗子的那些个发束捆作一整匝,自上而下一捋,直牵引至曹叡腰下,且说:“容我先为殿下祛火,否则殿下不得疏解,只使三种药剂一道在体内发开,便有害得很了。”
曹叡既听他这般说法,多少放下些心,一面寻思道:“他毕竟不敢胡来。”因阖了眸子说:“往后你再过来时,可不许用这等下作手段。”
司马师噗的一笑,说道:“下作不下作,也要殿下亲身体会过了才知道。”随即将那发束一撚一挑,沿着曹叡火热处绕了一个圈儿。
那上头的疙瘩咯在要害之所,引曹叡打个噤儿,立起一身觳觫,司马师便作出一副讶异之态,只道:“殿下冷么?”
曹叡眼瞧他轻薄无状,又恚其人适才盘礴无礼,不由生了几分又恨又怜之感,暗道:“你只管捣鬼,待我身上恢复,再来好生治你。”因探起脖颈往司马师脸颊上轻咬一口,道:“子元解衣就我,委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