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亦有虚封,当中尤以张昭最为荣宠,而陆逊则以开国功勋身份特享礼待,又赐白鼯服与之对舞,一时引为佳话。入蜀后刘禅与吴臣优渥,凡随身资物一律不取,那裘衣即仍归陆逊,只平日不轻易穿它。
此刻郑泉提起,陆逊不免忆想上回与孙权戏说缚衣解带事,心念一动,因笑道:“今日本是寒食节气,当撷草莳青以饰头面。逊虽不才,愿自持白纻一匹,兜那些个柳絮下来,以洽诸君欢宴。”
他陆逊素来与旁人和睦,又是个能服众的,此言一出,一边朱然因赶去取了几匝白纻子来,却是早先步骘奉孙权之命接桂花用的。陆逊见那料子宽大,便使人裁作半尺见宽的长条,一面笑道:“无舞不能助兴,惜逊因天热之故不能身披白裘,便以此纻为替,略行网罗,且看一曲罢了,但使此中飞絮无漏。”
他竟是要以蹈舞为展露武艺之由,径去取空中飘着的杨花。那飞絮本是无根之物,只逐风而去,最是轻浮不过,寻常人以手相接尚嫌为难,何况凭白纻之柔顺无着,又安能使其归附?众人既觉惊奇,不禁起哄道:“伯言且吃了酒,先养些意兴,将肺腑暖了,才来得畅快。”那韦昭见状忙揽了陆抗过来,乃说道:“好生看你阿父作舞。”
陆抗玩了这半日,正巧饿了,便随他静下来,只取了些清明粳团喂在嘴里;又持了米酒颤巍巍步下台,却是要敬与陆逊来饮。陆逊见了自是喜欢,因轻抚陆抗两个发结儿,且将那酒尽数饮毕。
那陆逊吃了酒,便将衣带一挽,忽的朝中庭退去,却见日光里一根白纻似利剑般一闪,身旁落絮蓦地一滞,直似整张素缣被凌空斩断;稍时后头柳絮繁密,又熙熙攘攘替补上来。陆逊却不与它间隙,因又向着四面疾行数步,竟以手中白纻催动风力,把那飘絮尽数拢在身法所及范围之内。朱然几个平日多有习武,见这阵仗,已先经不住喝彩道:“好身手!”
再去看时,那陆逊转进如风,时而比云霞出岫,时而似水银委地,将那地上的草木间的落絮也一并激起,皆往手里兜了;又反身回纻,赶好接住空中正飞着的柳絮。那杨花自是纷纷扬扬,陆逊舞着的纻子却溪流般往低处淌过,总将它润了浸透了,紧紧黏在上头,便再荡漾不开去。
那白纻及杨柳絮并是柔媚轻薄之物,这会经陆逊一舞,尽带上七分凛冽之气,倒仿佛剑刺雪片一般,直叫朱然也忘了呼喊,只随着旁人一道入神。那面陆逊一支罢了,凭着柳枝轻轻荡开,袅袅落在阶前,却将白纻往众人跟前一抖,上边柳絮便洋洋洒洒地自席上铺开。
一时间天地重又回风作暖,点点飞雪尽作杨花。陆逊笑道:“他日若得陛下恩准,逊还当仗剑舞于雪中,却看与今日相较别有个不同?”
席间诸人俱不免沉醉,陆凯便含笑去推那郑泉,且说:“这杨花盛不过几日,若非文渊提醒,待过了时候,纵叔父有意,却又无缘见此情景了。”郑泉便笑道:“可惜席上无乐,倘有琴曲相伴,当是何其美妙!”因省起一事,却向张昭问道:“周胤那孩子怎的不来?若他到了,这以乐伴舞之事倒可交与他来做。”忽觉出些异样,猛的起身,又说:“却是好些时日不见他了,府上清点竟也不曾到过?”
他这一点醒,孙府众人细细回想,确是有多日不见那周胤,陆逊因说:“倒是不消得急他,阿胤素来贪玩,见了蜀中花开,一时心喜,即随人外出赏玩却也未必。他又身有武艺,当不轻易为外人所欺,诸君勿躁,只静待他传信便是。”
话虽如此,陆逊只先稳住人心,自己却免不了要担忧的,因暗与陆凯吩咐,只托人往外边打探周胤行踪。偏巧那刘永拜了祖考归来,正盘算着向孙府讨人,便登门拜会,与陆逊道明来意,说道:“阿胤如今在孤府上,吃穿用度且不缺的,可不必虑他去处。”
陆逊遂引刘永入座,又命人奉了吃食,且说:“殿下亲睐阿胤至此,自是孙府之福。他自小失怙,身世堪怜,殿下不以他为仆婢,乃厚待有如手足,阿胤又当何求?总凭殿下喜欢,留他在府上自是好的。”他却琢磨着先送了刘永人情,往后在朝中也说得开些;又以诸葛恪羁留武阳,此刻当受孙权提点,这二人便如两翼,只使孙氏进退有余,总能护得周全。
刘永不想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因连声谢了;又叮嘱左右不忙告诉周胤,却要在端阳过后再给他个惊喜。他刘永进出孙府,未费分文,倒沾了一身柳絮,心中欢畅,先沿路访了几家民户,但见其人皆罢炊火,竟是仍保留着冷食习俗。
原来中原虽屡禁寒食,毕竟蜀地处在西南,自刘焉时起即往来隔绝,当是不奉号令,年年必灭灶熄火,是以其俗流传至今。
自魏人入蜀以来,因感其风俗与中原迥异,纷纷复了寒食旧习,或仍有自持者,倒显得颇不合群了。这当中尤以一人为最,便为那何晏是也。他因喜食寒食散,正需以冷食相抵,逢了这样的时节,焉能不正中心意?当即眉飞色舞,且道:“寒食之节,正当寒食也;倘不寒食,天理何容?”
他既这般猖狂,一面怀了曹植赋文,却向身边人招摇,尽劝说些服食五石散的好处。曹爽等人平日给他诓惯了,这会却不依他,只令他往别处喧闹,夏侯玄因宽他说:“何平叔何苦来哉!似你这般优渥,时时皆有吃食,又岂在意每年当中这一日?”
何晏略略一想,也觉合理,便不再烦他,先往四夷馆去了。他尚且念着上回赠那沙漠汗五石散试服,竟不知效用如何,正可再兜些与他。既这样打量,一面离四夷馆更近了些,却不见有人来迎,远远的只听里头哄笑,忽见一人急步奔出,险些将自己怀里药石撞在地下,不免惊叫道:“可仔细些!”
再看时,来人一身轻装,面容却甚美,何晏记得他是魏宗室秦朗,因说道:“往日总不见你,却是如何过来的?”
这秦朗与何晏俱是以养子身份入继曹操,其父秦宜禄为吕布旧部,母亲杜氏以美貌称,故曹操破下邳后纳杜氏入府,却连着秦朗也收了去。平日秦朗喜好远游,同何晏见面不多,两人自谈不上甚么脾性相投;这会因故见了,互相间倒有些眼缘,便各自招呼了,一面转去里间闲叙。
那面秦论几人早吵嚷开来,都指着秦朗取笑。何晏因笑说:“这我倒不依了,你们见了他来,便尽忘了我,可曾记得前回是我赊了将军署许多细物送来馆中?”
沙漠汗便道:“谁使他打赌输了,却转脸不认,免不了要拿他发落的!”一面与秦论几人推搡,倏尔又笑作一团。
何晏越发莫名,一时急了,甩开秦朗,却去拿沙漠汗手腕,且叫道:“尽作欺人之语!快给我说说,你们又在玩闹些甚么?怎不叫上我。”
秦论几个也不瞒他,因说道:“你这兄弟昨日便来了,因天子不在都中,暂便由夏侯仲权接了,且与咱们住在一处;你只顾着往周边游走,哪里想得起我们来!既不知他来馆中,原也应是你的过错。”
这秦朗虽是魏氏养子,因着冶游无迹之故,总不见他在洛阳为官,是以曹丕举家西迁,而罪不及其身。此人素来不治田产,却偏好车服犬马,仗着祖业挥霍无度,中原既倾,他又无一官半职,哪里来得资物与他供给?前些日里他因钱财将尽,闻知曹氏在蜀,遂起了心思,却孤身一人特来投奔。
此刻与何晏见了,瞧着他衣着光鲜,不免起了些欣羡之意,暗道:“早知有这样的好处,当日便随他一道来了,却也少在东都受人闲气。”他却不知何晏本自掖庭进身,始得力于曹叡及郭修谋划,且因刘禅正需提拔魏人以固声望,方才有此际遇,个中情况又非凭想当然可以成事矣。
便向四夷馆诓些酒钱来使,秦论几个本就是外人,如何肯便宜与他,只指点秦朗往曹爽处去讨要。岂知秦朗之前正欠曹爽借债,哪里敢再撩他?眉头一锁,遂想了个玩摴蒲戏赌钱的法子。
他秦朗本估摸着秦论及沙漠汗俱是异族,更不谙中原戏法;不料自己运气欠奉,几场下来,倒将身上原有资财输个精光,一时情急抵赖,遂给沙漠汗拿住戏耍,好容易挣脱了往外躲避,却又正巧撞上了何晏。
何晏因笑道:“元明若早些来寻我,安有今日仓皇流窜之祸!弟在西京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