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那司马师正立在花树下头大行采摘,浑然不觉外人将至,因快步趋前,扬眉道:“你做甚么?”
司马师却不忙答话,手上动作仍旧不停,末了往他身旁一跃,更将一物伸到曹叡面下,竟是枚绽了寸许的合欢花,又听他道:“子上院子里这合欢上回只收了一半,我趁着它未开全,把剩下的也摘了来。五月天热,更需储在席间解郁安神,且取了这蓓蕾回去做香,抵得上你那安神香百倍功效。”
那合欢自树皮至枝皆能入药,尤以花束最能抚理心神。前些时候司马师因撷取了些,乃掺入曹叡惯用药末里聊作试用,只一齐焚了,曹叡自是不知。他采那合欢棣子时更将地下残叶打整干净,是以后来曹肇眼见异状,始有旧宫精魅之叹。
眼下孟夏已尽,一树花苞绿袖将裂,红舌乍吐,三三两两缀在叶间,曹叡因不免起些惜怀之意,道:“且留些在上头,待开到极盛时,尚还得有花可赏。”
司马师遂说道:“殿下要赏花,何须在这病秽之地,不怿之乡?都中花宴频繁,曾无一次短了殿下邀约,五月戎葵烂漫,殿下正可请了皇帝应允,携三五亲近吟游采撷,岂不更胜拘在一庭之内观此残景。”一面折去树下,且把最后几颗花蕾采了,径自攥在手中。
曹叡便十分不悦,心道:“你怪罪我害苦你那兄弟,故时时刻刻挤兑我;明面上仍与我做侍从,实则动辄妄相要挟。我只按捺不动,且看你能得意几时。”因趋前一步:“你与旁人业已熟了,即日便搬离我寝宫,去别宫觅个地儿也好,与你兄弟在一处也好,总不能成日占在我房里,便使我亲信来寻我,也不便得很。”
司马师因把花絮皆收在囊里,笑道:“殿下怕师举止无度,既服侍不周,但恐有所冒犯?”曹叡知他有意揶揄,乃向他胸口一点,道:“子元小子只二三伎俩而已,何曾入过我眼?一朝得志,狂妄至斯,更不需自识身份,待回头只消得遣去掖庭充公,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司马师不免好笑,便将手一摊,说道:“但凭殿下发落。”曹叡因白他一眼,也不多与他闹腾,遂贴近些道:“前日外头新送来个到金华宫当差的,却是中原离难士人,颇有些奇术,且志向不俗。我恰有个主意,正合着叫他去做,需腾间屋子单独与他说了,这才命你搬去别处。我受缚汉宫,你便这样时时刻刻赖着我,又有何益?”
他说的那人却是隐蕃,上回此人为蒲元所荐来西宫任事,恰曹丕不在,遂由曹叡接了他住下。那隐蕃因先来曹叡宫中拜见,气度款款,只说得几句话,便叫曹叡心底暗伏,以为能够为己所用。
曹叡既这般打算,那头司马师还不及答话,便听着天边一声闷响,雨点似炭粒样的打下来。两人躲避不及,霎时衣衫尽湿。司马师道:“殿下往檐下避避。”他因顾着去护怀里花囊,动作便慢上许多,不觉眼前水花已雾作一片。
曹叡方行几步,回头乍见那司马师低了脖颈在雨里摸索,因喝叫道:“痴儿,且莫管你那花,回屋要紧。”岂知司马师浑不理会,更兼这声呼喝,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栽进泥地里。曹叡便咬了牙折去他身侧,又将他胳膊挽了,再腾出一只手径去擦拭面上雨水。那庭院本就宽阔,去往四面屋里总需得七八丈远,他二人又经如此折腾,到得里间时,却似两绞白绸甫捞出染缸,十数缕水柱沿了头发直淌去鞋底。
曹叡乃将外衣褪下,隔了窗棂凭空一甩,骂道:“不知事的!”又把发簪一拨,只解开头发,湿嗒嗒的一路往地面泻了。
司马师喘息未定,连忙拆了花囊查看,却见雨水早渗在里头,只把那些个合欢花腻作一块。他因一时失意,靠了廊柱缓缓坐下,道:“若不是殿下惊扰,师早便将这一囊子合欢都带了回去,更不必糟蹋至此。”
曹叡方取了枚篦子往发里梳拢,见司马师轻声抱怨,登时不忿,道:“若非你为了那花耽搁着不走,竟害我退回来引你,何牵连得我这般窘迫?”说话一急,那篦子便卡在发间,只疼得他“嘶”的一声,且捧了发丝仔细检视。
司马师眉眼也不擡,只道:“殿下身体康健,断上三五根也无甚大碍的。”他自是随口一说,不料那曹叡猛省起自己先前在榻间给他弄断头发之事,无端觉着羞愤,乃欺身上前,一把将司马师抵在廊柱上,伸手却去卡他喉头,道:“叫你说这浑话!”
这一下两人都始料未及,那司马师又淋了雨在地上休息,这会起身不得,只隔着寸许距离与曹叡互贴着面。曹叡手足无措,因顺势跪在司马师膝头,由那乌发将两人罩在一处,身上湿气渐重。
似这般怔了半饷,司马师方低咳一声,又伸了指头往曹叡锁骨轻轻描画,道:“殿下小心着凉。”曹叡便应声打个哆嗦,皱着眉看那司马师将沾满水渍的指头送去嘴边含了,唇齿间犹带笑意。
屋外头雨势尚大,压着天际排山倒海而来;屋里二人胸口起伏,水滴在身下沥作浅滩。曹叡低了头感受地底蒸腾出的热气,一时间脑中似有电闪雷鸣;待清醒过来,自己已咬上司马师双唇。
刹那血气弥漫,几欲在雨中开出花来。出曹叡意料的是司马师并未抗拒,反攀了他脖子稍作迎合,且往两人腰腹底下摩挲。曹叡一时兴起,咬得更狠,末了往旁一错,却听他勉强开口,断断续续的已不成语句,只道:“司马子元,你便不怕我要了你?”
司马师愈发笑得放肆,乃将手足摊在水里,道:“但听殿下差遣。”这一动作干净利落,倒将曹叡一腔火气尽皆浇灭,不觉间身上已委顿下来,片刻乃讷讷道:“偏不趁你的意。”因翻身起立,捋起头发照着司马师甩了一身水。
司马师便道:“无趣。”又盯着手头合欢细细看了,见那面曹叡擡腿要走,因说道:“殿下去哪儿?”曹叡只不回话,将头发往手上盘了,更不取簦笠,即刻拨了门没进雨帘当中。
那曹叡连路摸回卧房,心下犹自狂跳不已;省起适才司马师轻薄之状,更感忿恨,不防眼前晃出一人,乃见他恭谦下拜,却是早先奉了自己命候在屋里的隐蕃。正是:
大哉乾元,往补天裂。虺蜮销形,鬼狐寂灭。一川如逝,怀此清月。
要知道后事,下次分解。
第六十一回 开海路借道不枉孙家子 逞天威私语难为曹氏儿
却说曹叡方见了那青州隐蕃,略问了些故土过往,因对其人尚少亲信,便不急于收为所用,只令他先往南厢住下了。那头司马师见雨势未歇,又恐怀中合欢再遭践踏,索性抱膝倚柱,却数落起外头雨景来。似这般挨到上灯时分,好歹咬牙起身整了衣摆,连路回去了,不想正撞见隐蕃往住处收拾家用,心下暗自纳罕,一面摸进曹叡卧房。
那曹叡新换了一身亵衣,正掌了烛火理案上书册,听见司马师脚步,也不擡头,径向内一指,道:“放浴汤去。”
司马师因说道:“殿下早便该由人伺候着洗浴祛寒,这般耽搁着,若着了凉,许多要紧事便做不成了。”
话虽如此说法,他自省得那曹叡为避去麻烦,特移去内宫一切侍从,只令他一干人俱在外间候命,总不叫司马师为人识得。眼下那隐蕃不往曹叡卧处下榻,原也是因了这层考虑。当下嘴角一扬,便转身置办热水及澡面;又因合欢花皆受雨泡胀,乃悉数撒在汤池里,倒也算能尽其用了。
方收拾妥当,却听曹叡又说:“你也洗洗罢,且将身上污衣去了,湿漉漉见着怪膈应的。”见司马师不慌动作,只意味深长望着自己,忙补了句:“我可不是为你打算。你若病了,却叫谁安顿你那病秧子弟弟?总不能什么也劳烦我亲为!”
司马师便笑道:“师理会得。”撤去数步,忽又道:“殿下要师在外头先侍奉着,待殿下濯洗毕再入内,还是贴身照料殿下更衣?”
他言辞闪烁,总叫曹叡忆起那日不堪之事,又觉他有意嘲讽,因有些不耐,道:“平日里旁人怎么服侍我的?便也这样远远站着,倒不用他做事了。”一面扯了司马师袖口,“且随我一处洗了。——我倒要看看,自己养下的仆从,还能咬上我一口了?”
司马师便道:“自是不敢不尊殿下吩咐的。”见曹叡一副煞有介事模样,又感好笑,乃由他去了,又褪去衣物,却留下薄薄一层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