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也不难料想,伯约想是为这样的干系,方舍得与他厚遇;他明面上也只拢合羽翼以自用,更不为曹氏出力,原是好的——可眼下他竟轻易得了宫中储冰,茍非有意与内宫交接?伯约既思虑陛下,却更要多加留心。”
姜维因笑道:“你随我几月,也学得这等精思熟虑,倒比我更能于细处留意些。”两人会心一笑,正要说话,忽听外头请见他二人。姜维识得那是刘理手底下的,奇道:“安平王当在府邸休养,此来何事?”
诸葛恪知那刘理是叔父幼子,自小体弱,故深养府中,多不见人。自二王抵京后,刘永常与外人交游,至于受命刘禅分忧理事,刘理却仅在岁旦祭典上露过一面,更不知其人谈吐气度。这会安平王府上来请,诸葛恪亦生了几分好奇,笑与那姜维道:“风闻我这小表弟颇类叔父,竟不能一见,未免抱憾;伯约与他可曾识得?”
不想姜维归汉日浅,其时刘理又出藩为王,便连他也接触不多。姜维遂收拾了衣衫,一面与那使者答话,因向诸葛恪说道:“这我可是答不大上来的;蜀中有言,二王之中,甘陵王豪爽任侠,不避下尘,有昭烈之气度;安平王通达灵秀,敏而不亵,得丞相之风骨。惜他年纪既小,先天且自不足,只与阿攀并作一处。”这般说话,那使者已进来递了名帖,且张罗二人乘王府舆驾出行,姜维笑道:“便不动用将军署车马了。”待他去后,又说:“我道他是不问世事的,未想这回却按不住动作,且看他说些甚么。”
因携了诸葛恪去往安平王府上,一路行了二十里有余。那刘理与刘永新获中原封地,于都中只是暂住,故所居之处皆取从前旧宅,更不多修缮。诸葛恪见正门狭小,设施陈旧,不免有些失望;惟四下草木苍翠,任其长势,一壁藤萝薜荔依墙而过,倒得古祠之谧。
姜维因暗赞道:“好地方。”遂由那使者前去通报,他与诸葛恪只立在檐下瞧四面景致。这刘理居所格局虽小,而以山石植被为依托,成回环掩映之势,兼收外间风景,无形中竟使院落扩大一倍,诸葛恪便追慕高阁广厦,见了这样的设计,也不免多看几眼。稍时里间传话,邀他两个进得中门,蓦地见一人在里头招呼,笑声透着几分疏朗:“奉孝且看谁来了!”
诸葛恪正瞧着道旁榴花如火,不防给这一声唬得一个激灵,暗向姜维递去一眼,却见姜维早快步趋去,向着里间那人一笑,把两手摊了,道:“好些日不见,仲袤兄弟出落得愈加挺拔,快赶上我个头来!”
原来他两人竟早已熟识。诸葛恪待再探去看时,里头已迎出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来,但见此人眉横春波,眼观秋水,唇点胭脂,齿作瓠贝,好个英俊后生。诸葛恪尚自纳罕,那人先道:“足下便是抚越将军诸葛元逊?”
姜维乃与诸葛恪说道:“你不认得他,这是赵将军的二公子,方拜了牙门将。他原是要随我一道西行的,因丞相留他多吩咐了几句,故来得晚些。”又向那青年道:“元逊乃丞相之侄,颇有才干,往后仲袤可多照应他。”
那人却是赵广,原是赵氏亲族之子,赵云请以为嗣子,遂与其兄同在玄澹宫名下。如今赵统袭了爵位,又为刘禅拜作虎贲中郎督,多担朝中大事,倒把这赵广落得一身轻松。他又年少喜动,故自请随姜维行军,平时也多长些见识。
赵广见了姜维便喜欢,遂张罗着将一处厅室收拾出来,又要折去取些米酒;姜维因说:“罢了罢了,我与元逊在将军署用足了酒食,再饮这米酒,怕待会便走不得了。殿下可是在屋里歇息?”
赵广乃往姜维身边坐去,道:“殿下正在里间换洗,我唤那一声,他已是听见了。伯约非外客,当不必这般拘束。”擡头见诸葛恪立在一旁,连连招呼他与自己一道入座,又凑去姜维耳旁,低声道:“奉孝犯了旧疾,这当口是抱病来请你。他忙着吃药,因托我先接应着伯约兄弟。”
姜维因省起一事,便道:“殿下原本知道元逊在我府上,还是只为传我一人,见元逊在,因顺道请了来?”赵广道:“诸葛小兄奉了谕旨回京,既不在自己府上,必去了将军署。奉孝明睿善断,岂不通此节?此行正为邀你二人同来。”
姜维微微点头,那面赵广意犹不止,又说:“我那会便劝着他,说他既带着病,不宜多耗神思,——伯约且想,这朝堂之事,原有君一干人忧劳,那便足够;奉孝毕竟身为宗亲,在朝无职,但食封邑而已,不好生服药,终把身上熬坏了,便不怕他日迁都丞相问起,又多吃他几回呵责?”
一语未了,里头已现出个人影,只几步赶去赵广跟前,道:“谁说相父要教训我?”姜维忙站起身行礼,一面说:“见过殿下。”诸葛恪这方清醒过来,也随姜维一同行礼,又擡眼偷瞧刘理。
那刘理不过十四五岁,人又瘦削,较姜维矮上一头,眉目却极是灵秀,一身锦罗料子,且学了兄长刘永用软羽系个发带儿,端的翩翩若神。赵广因将刘理往身侧一带,笑道:“莫仗着丞相疼你,你便在人前得意。若他知道殿下在伯约及诸葛小兄面前也这般不庄重,再喜欢殿下,也是纵容不得的。”
刘理笑道:“相父从未斥责过我,我也想试试他气急了,会不会不搭理我哩。”倒也不敢怠慢,只同姜维及诸葛恪见了礼,又与诸葛恪套些近,一面叫他表兄。
诸葛恪遂留心起刘理说话,更听他提起太后数语,似是平时颇为得宠,便想起刘永冷遇,且寻思道:“他兄弟两个且是叔父亲子,如何一个不为叔父待见,另一个却得呵护至此?可见天下父母偏起心来,竟是没得来由的。”这一想又不免忆起父亲及家中兄弟,一时神思恍惚,半饷乃暗叹了口气。
刘理倒未留意,因与赵广道:“咱们这一趟为的何事请来二位将军,仲袤却未曾先交代了?”那赵广唇角含笑,擡了眼往四下扫过一圈:“总得请两位熟识了王府再谈他事罢?”
刘理便作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儿,笑道:“倒是仲袤清楚些!”又把手一拍,眸子止不住地光彩流溢,“前院的薝匐开了,可引伯约元逊看了?”赵广道:“那花香得很,隔着一里外也闻得出来,何须特地引人去看?”说罢往外瞧去,一时屋内香气似也炽烈几分。他两个一唱一和,姜维与诸葛恪不由相视一眼,俱在揣测这安平王究竟是何打算。
刘理戏耍够了,也正了颜色,先往兜中一抖,却现出封笺子来,一面道:“孙昭仪发了疥癣,日前已托人寻南中巫医,这事诸君可还省得?我也不多说旁的,索性一次讲清了:这回请二位将军过来,正是为着此事。”
他说话间且将那笺子展开,诸葛恪凑去瞧上头字迹,见细细密密地列了数十条,乃是孙府每日用度进出,不禁纳罕道:“他记这个做甚么?”
又听刘理道:“孙昭仪情形与旁人不同,他因受了皇兄特许,更不在宫中居住,却赐了相父旧宅与他,并及安置吴中之人。但孙氏毕竟册列皇兄嫔丛,凡供给惯例应与另几位相同,譬如这用冰份额,原是有他一份的,只是按照旧例,凌室储冰惟六、七两月方许分发出宫。如此一来,孙昭仪理应不得宫中用度,于他身份却又不符了。”这一番话暗带机锋,只使得姜维与诸葛恪心下一凛。
要知道这刘理平常深居简出,只与赵广张苞寥寥几人交谊,如今忽现身邀约要臣,姜维诸葛恪并是不解。刘理察其颜色,乃与赵广稍一对视,那赵广便自怀中更取出一物,说道:“奉孝虽在府上卧病,心底却是通透的。陛下不在时多劳甘陵王在明处相助,奉孝因给他暗地里打着掩护,以免外间流言与他不利。宫内外动向奉孝纵不大知晓,因在别处旁观着,到如今可也摸着了些眉目。”
那物却是太后身边信物,乃一片小白羽,底下坠了枚风干了的柏树叶。姜维识得这物,先与诸葛恪道:“此物是丞相在亲信间传令所用,持了它在手,便如得丞相之命行事。”因擡头望向刘理,“殿下病情未愈,丞相竟许殿下参预机要了?”
刘理摇头笑道:“这是给仲袤的。”怕他二人不解,又道:“此事名义上还是仲袤在办,我只做些出谋划策的活儿,若顶上察觉了,仲袤但以功臣之裔行事,却也波及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