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吞咽,末了道:“你自去做你的事,更不必来惹我。”
孙峻知他脾性,也不多劝,便盛了些凉水搁在孙权手边,自己好去另一头拿竹枝捕蝉。孙权朝那水瓮瞧去,见上头犹浮着三五冰片,不由想起樊阿先前那一席话,心中且自烦闷。
原来那樊阿昨日与孙权诊过脉息,许久只是不语,孙权便道:“我已将他们打发开去,眼下只得你我,可直说无妨。”樊阿因收了针药,道:“鲁班殿下胎脉稳定,昭仪气血且足,当无大碍;只昭仪春秋见长,仆不敢以寻常方式为昭仪免身。”
孙权把脸一擡:“难道先生原还要我以妇人之道诞育此子?”樊阿便说:“以昭仪如今状况,自是不能够的;仆早先以此事上报陛下,乃得他首肯,因也不急。”一面摸出张粗绢来,只往孙权眼底摊开,“此先师华元化交代疑难诸症,内中有刳剖一门,正合用于昭仪——使昭仪事先饮下麻沸散,昏醉半日,仆便足以施展,加之运刀得法,大可保昭仪及殿下安然无恙。”
话犹未落,孙权心下已觉惊骇,且说:“先生竟出此言!剖剥岂小事,更莫欺我。”樊阿知他疑虑,乃说道:“昔日王莽捕得王孙庆,因泄私恨,遂使太医方伎解其五脏,以竹筵导脉,观其经络。虽不过是戮人之举,先师据此先例,苦思数年,乃配得方剂若干,且辅以膏药,自免人受刀剖之痛,纵病疽深在肠中,亦不过手到病除罢了。”
他见孙权不答,遂向后一仰,且作惬意之态,笑道:“昭仪便不信仆之说法,先师名震四海,可也信得?便以仆行医多年,经仆之手痊愈的,也不在少数。”因将那绢帛向下一抖,竟又扯出个名目单子来,上头密密列着行过刳剖之术者数十人,又及数年后康复细状,把个孙权一时看得怔了,喉头不住微颤。
这会子他且惦记樊阿那话,腹中又是一痛,似正被人持了刀剑往里剖去,连带身上酥了一片。想那孙峻虽然机灵,奈何年纪太小,许多事不便与他交代;若非情面上抹不开,真便该当即刻召陆逊前来,与自己共定此事。这样想着,孙权只拿不定主意,手指因往那凉水里搅了搅,湿漉漉的点在嘴角。
他自是不可开交,却不知陆逊推陈始末,早已略知孙权状况,月前遣人问候,已与那樊阿交代清楚,不过等他消息罢了。更说这陆逊早有与金华宫连合之心,只苦于不得助力,不想那晚曹叡无意捕得西宫细作,乃知系此前朱然所为,司马兄弟因劝曹叡将此人押送掖庭治罪。那贾充人已迈出中庭,曹叡念头一转,以为正可借此机会打探陆逊之意,便喝止贾充,却舍了那宫人补过之机,令他与孙府递去音信。那头陆逊尚不知朱然早先伏下眼线,见宫人传话,不由大喜,遂使个人情与曹叡,两宫暗通消息,始有其后赠曹爽冰块之事。
那头陆逊尚不忘记着人打听孙权之事,闻说他不遵医嘱,心下更忧。眼见大期临近,孙权又犹豫不决,刘禅几次过去瞧他,皆晓以利害,犹不能安他心神。陆逊因暗道:“眼下是顾不得他颜面了;况此子既降,当不能再掩人耳目的。”因就近取张小笺,在上头写下数语,使侍者连路与那孙权送去。
他为断绝嫌隙,只命其人徒步而行,更不必动用孙府马匹。那侍者到得半路,见前头道路转折,倏尔一道黑影蹿出,肩上已给蹭了一口,却听有人道:“作何停下?”竟有些像刘璇口音;再看时,眼前青霜浮动,正是那刘璇向夏侯霸索得的麒麟驹。
那侍者识得这马,心下正自忐忑,忽的马头调转,却是向另一边去了;隐隐听得车上人语欢笑,似身在梦境一般,也不敢怠慢,急急往孙权处去了。
那头孙权却在池边歇凉,并不闻见外头动静。孙峻忙引侍者向外间坐了,一面道:“昭仪方令你等少来打搅,你偏来了,岂不是惹他生气么?”又连连向旁人使个神色,示意不可通报孙权。
那侍者因有些不忿,且说:“仆奉婕妤之命递送信物,昭仪养病已逾半年,缘何总是不见?”孙峻便冷笑道:“昭仪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打听的?子非昭仪旧臣,既是陆氏家仆,又何来想着昭仪迁就于你?”
那侍者素在陆逊跟前得脸,哪里经得住孙峻这黄口小儿的嘲讽?面上当即一热,发狠道:“你只尽管误,要误了昭仪的事,莫说孙府那面饶不得你,怕陛下跟前也难开脱!”
一席话未了,那孙峻即要与他理论,忽听得里头懒懒道:“暑热天里吵嚷甚么!是伯言来送冰么?你让他进来便是!”那侍者因瞪孙峻一眼,大步往里走去;孙峻瞧在眼里,心底只冷笑道:“你放心去招惹他,总罪不到我头上!”又叉了手跟在后头看那人的笑话。
一旁珠帘卷动,却是那樊阿迎出来,与侍者行过一礼,道:“阿峻性急,不明原委,还请勿怪。”顿了顿,见孙权犹静卧不出,遂又压低声音,苦笑道:“可是贵府前来劝解孙昭仪么?”
那侍者便将笺子握住手里一晃,说道:“府上吩咐了,这东西得仆亲手交到昭仪手上,旁人却是不能够代劳的。”遂擡脚要去寻孙权歇处,只引得那孙峻顿时火起,三两下窜到门前,斥道:“怕不是婕妤的主意罢!”
话音方落,孙权在里间已耐不住,因将孙峻喝退,又说:“既是伯言送信,托与阿峻便是,何必求一亲自交接?怪道也哉!”他好奇之心顿生,乃令樊阿将其人引至竹帘一侧,自己却往榻前摊好,只伸出手来,道:“这样递与我,可好了罢?”
那侍者既得见孙权,遂换了副神色,又靠近几分,低声道:“婕妤令昭仪安心,待出月过后,昭仪归返孙府,再看婕妤先前经营。”孙权尚不及反应,一眼却瞥见侍者肩上皱作一团,因不悦道:“你外衣上头是甚么?”
一面接了那笺信攒在手里。那内侍便忆起前头一遭,忙伏地打整,且将自己路遇马噬一事说与孙权,只引孙权噗的一笑,道:“我只听过旧时曹子桓因用了不当的香,这才给马咬过;卿身上何物,竟也招得马匹青睐?”
那侍者赔笑道:“想是皇嗣出宫办事,遂赶了趟急,把先前那大青马也带了出来;仆行得急,不意给它戳上一口,也便罢了。”孙权因托腮细忖,且说:“原来是它!我听夏侯霸说,那马原有些异状,雍州羌人管它叫麟马的。——你且想想,那麒麟岂是轻易可得之物,此马又何以能与麒麟相类?想是中原获麟的典流去边地,因以讹传讹了,见了甚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只管扣个祥瑞的名头。”
那侍者连连称是,见孙权更无他话,遂先告了退,临走时又挨那孙峻一瞪,只当作不察。那厢孙权却屏退樊阿等人,歪在榻上看着竹帘发怔。他适才昼寝时做了个梦,正梦见天降瑞征,乃以一麒麟遥遥相赐,又陈说孙权该当应此吉兆,因暗道:“我方得了这样的由头,他便遇上那麒麟驹,岂有这等巧事?怕不是天助我成事,不至殁在当前。”遂起身引那笺信来看,却见上头只三两行字,说的乃是数年前陆抗之生,便是由华佗另一弟子广陵人吴普操刀,此人尚以精于本草著称,自不同于樊阿深究外科针术,且令孙权安心云云。
孙权向与那陆抗无多过问,如今览阅此言,心中如坠下枚千斤的橄榄,半饷方回恍过来,叹道:“我自是知道你的意思,你便不与我说这事,我应梦里瑞兆,也当依了那樊氏!”遂听凭天命,后一月里请脉服药,只由着樊阿摆弄去了。
那面刘禅得知孙权不再拒医,总算放心,遂腾出些空来去问司马昭之事。陈祗一面奉了命,又多去西宫探哨,见曹丕每每只是默许,已知拿定了七八分局面。
至于司马懿倒不常留在北宫,他因了姜维的缘故,往将军署处走动更多,眼下陈祗又随了刘禅,那玄澹宫便冷清许多,只鲁淑以下数名宫人而已。陈祗且奏以北宫为遥尊顺平皇后所起,人员不宜亏残过度,乃发掖庭剩余口数填充,连带那司马亮也一并搬了去。司马懿既知幼子出居应钟楼,更觉当需避嫌,索性长住在姜维府上;刘禅素信姜维秉性,也由得他司马懿越矩了。
这会姜维审了一批军械册子,因虑着铸钱一事,遂借个由头去将手头明细报与蒋琬,只留司马懿在院内看花。那司马懿便倚在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