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52 章节

榆木下,一枚一枚数上头那榆钱。

这时节榆子早已熟透,惟将军署这株较旁的开得迟些,到四月中方结了实,两个月里断断续续染作嫩黄。前回诸葛恪与姜维玩笑,且摘了片榆钱夹在手中,乃说道:“伯约整日里只估量着那五铢钱,何不用此物相替?”姜维一面笑,伸手去接那榆钱,不想诸葛恪犹不松手,却连路带着姜维往正厅去了。

司马懿省忆当日情景,心中犹不以为然,恰身上正乏,便伸个懒腰,不防扰动后头那树干,跌了几枚榆钱下来。那司马懿一个抵不住,信手拈了那榆钱片儿来玩,且说:“此造物煞是乖巧,无怪那姜伯约也喜欢。”

他自这般望着手上东西出神,恍惚间似去了初平年间,那榆钱也似变作董卓所铸小钱,先只漫天撒着,一片片往天际叠去;末了化作条小龙,朝东南角去了。司马懿仰头发怔,口里忽然干涩,乃说道:“兄长……距你别去已是第十三个年头了。”继而张开五指,任那榆钱四下飞散,眼中不觉湿热。

那司马朗原先随董卓西迁,委身托辞,方得保全,司马懿自也随兄返还温县;俄尔讨董大军叠起,司马氏一家几度流离,若无长兄督教,怕诸弟亦不能幸免于难。故其人之才虽为时论黜于司马懿之下,那司马懿顾念早年教养之情,对大兄犹怀感激。

其时司马懿正自回味,更说道:“姜伯约月前曾提起将那无主荒田配与隐户,以削益州大族之势,此话阿兄又何曾无有讲过?昔在曹公名下为主簿,便以时下大乱丧离,田皆无主,欲收以为公田,复旧时之制;虽未成行,犹闻遗响于今日,岂姜伯约一人之创见?”又暗暗寻思:“那一年六月我即受曹氏所征,出为其幕属了。再往前些……正月的时候,曹子桓方为赵温辟去,却给其父以选举不实之名上奏皇帝,连着那赵温一并免职,心头正不好过——他便是那时候来寻我晦气的。”因伸手托了脸,一时不知作何想法。

正胡思时,外头人声嘈动,却是姜维提早回府,后头且跟了数个刘禅身边的侍卫。司马懿觉出异样,忙将榆钱末子一并拂了,探身道:“将军何返早也?”

那姜维笑意粲然,只不答话,先低头将腰上佩剑拭了。底下人会意,乃说刘禅方添了公主,正着令大赦都中;又下令禁绝宫中忌讳食材,以防值此大喜之时,有内侍误掺杂此物以进后宫。司马懿面上不动,心底却再不能平静,正是:

月溶吴会,比来意寄尺素;

星旋邙山,但将身卧孤寒。

要知道后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推定小试嗣子始随西狩 顾念大局少皇遂定东出

上回说到姜维手下捎来喜报,却说刘禅得了皇女,正待将消息发往洛阳。其时宫中并无妃嫔有孕,司马懿心间疑惑,便据数月来各处事迹略一琢磨,已大抵知道始末,只仍做个不明就里的样儿,与姜维笑道:“陛下身边进御者既少,更未听过谁个因之有妊娠之象的,如何忽言有公主降世?”

姜维颇觉好笑,且扶了他一路进到里厅,低声说:“仲达莫装糊涂,咱们处了这许多时候,岂不知你智略几多?何必另行遮掩!”司马懿见瞒他不得,暗道:“这小儿嘴上倒利索。”因说道:“懿但避旁人耳目而已,既与将军独处,却是万万不敢相欺的。——敢问陛下得的可是孙仲谋的公主?”

姜维便将手一合,笑道:“总是不出仲达所料的。怎生看来是他孙昭仪的喜事?”司马懿道:“这也不难,孙氏先居于宫外孙府,数月前忽然称疾入宫,至今未归,料天下哪有就近御前养病之理?其必羞于怀妊,不得告于人前;推及日月,也当系那时候始有胎息之兆。”又道:“不知皇女得了甚么名字,可有封号?”

姜维因说:“元逊方伴在陛下身边,并公琰几个皆在,只我一人得出。时下皇女虽降,陛下以为长子尚未册拜,意在小公主出了月,他兄妹两个一道受封。”司马懿闻言,只点头不语,因细忖道:“刘璇名为长子,盖因他生母不详,若要立为储君,总差些意思。小皇帝春秋正盛,尚待将来嫡子,又不忍苛待大儿,这才耽搁了他封爵。”

一面却又想到那曹叡遭际,心道:“刘氏长子虽云无母,奈何元仲以母氏得罪不得为嗣?魏宫既待正嫡,又何必使一临近及冠之子托与皇后母养?况其在平原王府之外,尚居摄东宫,更置高堂隆诸贤以为王傅,凡掾属配置,一如太子形制。此必曹子桓权衡时弊之举,不得已择长而立,非汉家小皇帝处处为大儿着虑。同是不即以长子为嗣,人情爱憎,可以想见。”

又想到曹叡在人前素来恭谨,每有深谋辄归于曹丕,必不掠美,终得其父信任,不由暗赞其心计。思及此处,遂与姜维说道:“虽时下公主并无封号,陛下为安孙氏之心,必早拟好汤沐之地,只待诏书册拜罢了。将军若不信,可即刻向陛下探探口风。”

姜维便说:“不妨请仲达一猜,陛下当选何处为公主食邑?”司马懿因与他一揖,闭了眸子,心中且念着先前幻境里那条小龙,伸手在地上画个圈儿,再向东南角一指,道:“丹阳。陛下应以丹阳郡封赐爱女。”

姜维点点头,又道:“自孝哀限令公主封地后,前朝公主俱以县封,取其占地不得过百之意;今陛下丕承祖制,何至以郡为封?”司马懿笑道:“丹阳乃孙氏故地,吴会建业所在,非以此加封,不足以平孙氏西来旧人。若选在丹阳别处,以县为其封号,犹嫌器狭;如因建业,又岂有择南都就封的道理?况懿从前便与将军说过,陛下常有安抚孙氏之心,既不能纵他回江东为王为公,便虚尊其位,遥拜吴侯可矣;今孙仲谋不意得女,更连此等顾虑亦可省去,只加小公主厚封,自当异于寻常皇女。”

他既说到那日将军署一会,姜维犹记得自己误用药酒,险些不能把持,不由得耳根微热,遂与那司马懿拜别,且说:“仲达好生思量,待我再去陛下处听他旨意。”司马懿一笑,起身将姜维送至门外。

他所料果真不错。那头刘禅方得了音信,也顾不得旁的,连路去往孙权歇处,甫进门便与孙峻几个撞作一处。那孙峻忙整衣欲拜,给刘禅一把扶住,笑道:“今日大喜,卿也不必羁于俗礼!”便由那孙峻领着去看孙氏父女。

其时孙权药性未退,尚卧在里间昏睡,刘禅因吩咐不可叨扰,又严令惩处喧哗之人;再起身时,见樊阿伴在左右,忙压低了声儿接连催促,只问着那大虎所在。

樊阿乃道:“陛下毋躁,皇女由阿保食毕乳养,已睡熟了。”刘禅遂摆手道:“那便不必传唤了,莫惊动了她。”又说:“朕那大虎儿若哭闹起来,怕仲谋也经不住要吵醒的。”因携了樊阿并孙峻往别间细问。

孙峻犹恨着先前那侍者无礼,逢此时机,正可往刘禅跟前告状,乃将其人如何打搅孙权详叙一遍,又说及他冲撞刘璇车马一事。不想刘禅听罢怒道:“阿璇真个私驾出游?是儿年纪轻轻便悖逆至此,置我汉家颜面何存?”唬得孙峻忙不叠的拜谢,连为刘璇美饰,刘禅因又说:“璇儿自幼随马参军习典章文辞,今又得阮嗣宗教养,岂料他不修政令,整日以极尽声娱为乐,非卿检举,朕竟不知也!”他生性贪玩,是以反而对刘璇管教甚严,只不欲令其误事,有步自己后尘。

孙峻不知此节,只道刘禅于人前刻意矫情,因说:“殿下年方七岁,生性好玩,许是人之常情;便卑下如仆,亦是巴望着每日能出去走走的。”他越劝,刘禅便越发恼怒,擡手欲向一旁几案斫去,又恐惊醒幼女,只悬在空中片刻,终于拍向腿间:“罢了!朕未及早指他庶子以匡正,原是我的失策。”

樊阿瞧着势头不好,遂岔开话头,道:“皇女方当降世,仆观其眉目,见五官挺秀,天庭饱满,合大贵之象。陛下不急,可留此间用膳,待皇女清醒后,再行逗抚。”一面陈说孙权经药膏断续伤处,业已无恙,直教刘禅转怒为喜,乃道:“卿是个知事的!”又向孙峻说:“阿璇更有甚么劣迹,可一并报与朕,不必为他遮饰!”

孙峻经了方才波折,哪里还敢接话?只低了头立在一旁道:“仆不过听从昭仪调遣,与殿下素无过节,又哪里知道他的行踪?”刘禅料他畏葸,也不多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