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出户,宾客未有及门,便旧人曹昭伯得志,亦无与之交游。陛下知我恭谨,几调派宫中侍者以补西宫额数,丕只谨慎以待,不使日常用度有违礼制。”刘理笑道:“是这个理。昭仪向来深居简出,又斋戒月余为陛下祈瘳,求以身代,毁形之色达于上天,足见昭仪忧国之心矣!孙昭仪相形之下到底略嫌张扬,不比得昭仪奉汉之诚。”
他蓦地提及孙权,曹丕便多几分警觉,道:“只是丕自以谦退见待,陛下多留意几句,不免落了旁人口实。蛾眉犹见谮嫉,况我曾啸踞一方,持中原疆界,典数十万甲兵?前次匈奴献马人告我以养士自重,且与羌北逆贼相通,要非丕往鱼凫庙一会,竟不知已为人诋讦如许;更不想曹子桓久在病中,以垂垂老身而不减少壮年齿,几能有如此作为!”一面说话,更垂了眉睫,悠悠地叹口气。他虽不过四十余岁,早年穷尽心计,又不知静息养疾,鬓间已染数丛白发,较之孙权更苍老三分。刘永难免心生怜意,低声道:“你不必……不必在意这个,我与皇兄都理会得你冤屈。”
曹丕因将鬓发一敛,苦笑道:“便说殿下此回无故召我,想也是为此流言而来?丕虽见疑陛下,奈何立身清白,倒不惮受殿下查办;倘天不怜见,当以丕下放廷尉,考掠见骨,足以证我于此事无涉。”
刘永兄弟本欲细问他鱼凫庙事宜,如今曹丕先发制人,尽拿那匈奴人传谣与两人说去,倒不好再提。那面曹丕知此计奏效,又作出副幽恨样儿,偏把受害情状夸大十倍,又求上报刘禅彻查谣言来源,如此一番动作,正为使他几个不得已出手,好替自己拿出幕后栽赃之人。刘永见情形急转,只得暂应下诺,将曹丕一路送至府外。
王府内外绿树成荫,夏风过处,榕子点地,刘理远远立在中庭,只伸了手径去接,一面道:“曹昭仪好个沉狠的性儿。”他见刘永方送了人回来,眉眼间犹有忧色,遂把枚榕子往指上轻轻一捏:“二兄可知道他为何执意要我二人插手此事?”刘永叹道:“理弟性子通透,何必问我?只消得往匈奴人贡马寄在何处想去!”说罢更与刘理相视一眼,那刘理便应声说道:“自是在那孙府。”更不多话,即刻备了车马,兄弟二人只往城南去了。
这当口禁中马厩尚在修缮,那五十匹良马仍旧托在孙府后院。刘永故地重游,又兼此地原本是刘禅为太后所建,不觉神思恍惚;见陆逊来迎,先与他客套一回,更问起府上近况,且以马嘶扰人,欲先将当中三十匹转去宫中。
那陆逊前回与刘永交接,知他脾性宽和,又有豪侠之风,连连往里间让了,又说马厩与居处隔绝,且有专人看管,平常并不闻马声。刘永笑道:“只孙府上数株杨柳生得繁密,却正好摘来拿去喂与马吃。”陆逊道:“早先吐絮时候尚可,如今枝叶已老,马也不爱吃了。这柳树是陛下引种,特为丞相栽植,与别处颇不相类,便说籽粒,原是更重些,形状也更圆。”那日陆逊于庭中作舞,将那柳絮尽数兜在纻中,便是得益于其形利为风向所控引。
他因与陆逊问了日常草料供应,又及那几个养马人底细,总不得要领。出得正门,刘理低声道:“我瞧着陆伯言不似与此事相干,你便再问他,也探不出口风。”刘永道:“他既无关,怕再寻不着旁人来问。孙昭仪半年不在孙府,如今又在僻静处休养,总不能去打搅他。”
那曹丕两次遭人栽赃,永理二人因估摸着许是同一人所为,本想着将先前传谣之人拿住,或可追问出鱼凫庙财物是何人伏藏,眼下线索断绝,只得从珠宝材质上想去。似这般踌躇许久,车驾方停靠在府外,眼前晃出一人,却是那何晏。
原来他方往诸葛诞处求了暑月供冰,意兴盎然,因命人往住处兜了,自己却往城门一带逛去;赶巧见刘永与刘理回府,顿生攀附之意,便整了衣衫上前一揖,笑道:“问两位殿下好。”
刘永忙引他往门口去了,见他容色昳丽,较之月前更显润泽,便道:“何平叔协理四夷馆诸务,身上消减如许,当是辛苦得很了。”何晏笑道:“却是不敢当的,只仆本分之事罢了。”又向刘永讨口茶来饮;刘理却立在一旁瞧着何晏,更不知心中琢磨何事。
这会日头最辣,府上侍卫都蜷去里室歇了,只余周胤并简七两个倚在廊下发闷,乃应了刘永传唤取来解渴汤汁。那何晏也不谦让,款款一坐,往四处打量了,又要起身与刘永添茶。刘永笑道:“平叔既是客,便不需担待这些,只交与我那义兄便是。”何晏见周胤貌美,颇是喜欢,道:“岂敢劳小弟亲为!”一面却接了杯盏,将那冰镇过的茶汤一连灌下数口,末了往嘴边一抹,赞道:“好水!”
刘永笑道:“是我这义兄滤的,用的却是吴地手法,滋味便与蜀中的不同。”一面携了周胤手腕往下一引,却是要他坐在自己身侧。那周胤见刘理在场,面上一赧,只不忙就坐,刘永便道:“理弟与我骨肉之亲,你我既已结拜,也便是他的义兄,毋须拘谨。”一言未了,周胤神色忽变,却听他道:“莫要动作!”因将腰间佩剑抽出,唰的一下,正往何晏处刺去。
这一下不独何晏惊惧,刘永亦是颜色大改,正要赶去阻止,眼前色彩斑斓的一晃,却见周胤剑锋陡回,一条断蛇正挑在剑尖。那边何晏已吓得面如土色,只因周胤出剑太快,便连躲闪之念也不及生出,到这会方醒过来,足下一软,栽在席上。周胤将那半截蛇身连同蛇头往土中钉了,与何晏拱手道:“不得已冒犯了。”又折去刘永身旁,奇道:“王府四下向来打整得干净,屋内怎会有蛇?”
刘理闻言便起去土里细细瞧了,末了乃道:“这蛇在蜀中不常见,只早岁相父教我识别益州风物时提过一句。因它喜好吞食柳絮,在三月里出没最多,眼下当也是嗅着气息来的。想二兄方才去了孙府,沾了院子里的杨柳气,这才引了它。”
何晏犹有余悸,便颤巍巍扶了周胤坐起,那周胤却道:“可时下早无柳絮,公寿即便去孙府沾染了些枝叶,也不至引得那蛇来。”刘永笑道:“此蛇既好逐柳,自是闻惯了柳叶气味,误以为我这里亦有杨絮,又有何奇?”
他见众人惊疑不定,还待宽抚几句,却听那简七道:“咦,这不是柳絮么?”遂伸指一挑,将枚业已干作一团的絮子拈起,只往刘永跟前递去。刘永道:“许是先前带上的?”说话间站起身,把衣摆往外抖上一抖,总不见有别的败絮掉落。那面简七因围着几人绕上一圈,忽道:“他身上倒有!”
那个“他”指的却是何晏。何晏因“咦”的一声,脱了外衣与简七查看,却见里衣背面连接领子处黄甸甸的,赫然衔着一点枯了许久的柳絮。那何晏平日换洗不勤,一件里衣由春入夏也洗不得几回,又兼那败絮半个身子扎在里头,不留意时,只教它留在衣物之上。刘理忽省起一事,只几步窜去把那枯物取下,往席间摊了,但见浑圆的一粒,正是孙府特有的絮籽。
简七道:“你这人好生粗疏,连里衣也顾不得打理!”因又往何晏身上连拍几下,不多时便有十几粒絮子轻飘飘落到地上,俱是如陆逊所说的大核圆籽。那头刘永眉眼微动,笑意却是不减:“何平叔几时去的孙府?四夷馆离孙府甚远,便无事窜个门,不叫人驾车,却也难行。”
何晏咂了嘴,随他默念几句,乃说道:“仆见天热,宫外头又只得他府上有冰,便起了些心思,寻陆伯言要了几瓿来,许是那回沾上的。”刘永便点头笑道:“都中冰源难得,非酷暑不与外间供冰,平叔想到向孙府讨要,原不足虑。”
那何晏正要拜谢,不防刘永又道:“只是今年炎热,本月宫中初即外放凌室储存,想平叔再不必费心央他;这十几枚杨絮,想是三四月里落下的,由此观之,平叔讨冰似在这之前?”何晏连忙笑道:“这也瞒不过殿下,晏确在四月中去过几趟孙府。”
他自以为得计,不想刘永把话头一转,却往刘理处一招手,说道:“那便有些奇怪处,——孤这理弟无意中瞧见各宫月供,孙府历来只供应五瓿冰,如何给得了旁人多余的?倒是西宫动辄月入十余瓿,倒不如向他讨去呢!或是孙府有求于平叔,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