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用,非做给卿个人情不可?”何晏一时语结,半饷方道:“仆也只是讨冰自用,未曾想过这许多。”
刘理因起来执了他手腕,笑道:“先生勿慌,只此事颇有些奇怪处,还需得先生与皇兄说去;否则外间若说起此事,竟谮先生私交他人,理试为先生患之。”那何晏形骸放浪,获赦以来攀附外臣,更多与宫妃盘桓,此时不免心底发虚,却哪里肯去受刘禅盘问?稍一踯躅,刘理已然生疑,只抱拳道:“理愿亲自护送先生入宫。”
何晏见避不得,一咬牙,暗道:“罢罢罢,纵他问起,我一概不知,总不见得治了我的罪。”遂与永理二人打点行装,又将絮子理净,方去见那刘禅;到得殿外,因整了仪容,径自入内拜道:“四夷馆治礼郎臣何晏,叩见陛下。”
刘禅却不令他起来,只将手头一物轻轻递在他身边,似不经意地道:“念。”何晏脸上一僵,已认出那物,却也不看,怔怔道:“伏惟……伏惟炎兴元年夏五月丙寅,西宫昭仪曹氏设宴都中四夷馆……”却是先前他于席间记下那应答之辞,因擡眼看向刘禅,说道:“此笺共有千余字,臣要读完它么?”
刘禅不忙答话,先往他身上打量片刻,说道:“卿是因我永理二弟来的罢?”那头何晏尚在猜测底稿如何到了刘禅手中,却见刘禅拍手笑道:“可也巧了,朕恰在卿居所拾得此书,因不解其辞,正要召卿入宫一叙哩。”先前刘理探得底下各人往来情状,只因证据未足,迟迟不发;眼下无意从何晏身上搜得孙府柳絮,便有了由头拿他入手,非查出其身后诸多盘根错节处不可。
其时刘理已在留他于王府候命之时使人往四夷馆搜检,遂得此物。那何晏犹不以为忤,只道是寻常交游,正要辩解,却不想刘禅又命内侍捧出一物,一面说道:“子桓当日未曾即刻回宫,原是与卿几个吃酒玩去了;他为着朕的缘故素食多日,倒也不怪他。只是形色仓促,难免遗漏许多物事,这把麈尾便是在鱼凫庙的山石里搜得的。”因往何晏眼前一晃:“卿且看看,是子桓先前失的那把么?”
何晏一时不知他竟是何意,伸头只望得一眼,忙伏下道:“臣……臣虽未与昭仪深交,但在曹子建手边见过一样的,想是他兄弟几个原先便有,随身带着,也不见怪。”
刘禅便点点头,叹道:“我亦知他多难。自他入宫以来,多受谮害,身边物件屡失屡得,何如此之易也?想卿无故受孙府交好,又所为何事?我因疑心是他宫中那些个吴人使坏,少不得传他一趟,却要卿代朕往视,去他住处检索嫌隙,只教出人所不意而已。”因将那备录之文向何晏一摊:“卿便借了此书之由,只说我见上头文辞应和煞是有趣,要你何平叔指认当日宴会之人,并来见我。我自留子桓在此,三日之内,令他自证清白。”
何晏连连拜道:“臣敢不倾力而为!”心中只觉忐忑,眼见刘禅已着人传召曹丕,自己却握着那书文久久不敢动作。刘禅因又笑道:“金华宫先前久不得人入住,传了些神鬼精魅之谣,只劳卿以身证其伪妄,为先帝营建正名。”
此时西宫众人犹不知刘禅何故召去曹丕,见何晏携了几个仆婢进来,且说明来意,便迎他往里间小叙。何晏苦着一张脸,只与旁人低声埋怨,说道:“早知皇帝与我这等难办事,当日便不该图一时之兴,从了曹子桓宴请;便与他宴请,也不当记录成文。”
这话一出,金华宫自吴质以禅此番乃是借何晏罪及与会诸人。何晏见他等与自己一道担惊,反去了些不快,面色也活泛起来,道:“却勿纠扰,皇帝陛下自得子建之后,颇慕诗文辞赋,这才有此一举。”
众人心意稍安,不逮当中有一人寻个空隙,却与他悄声道:“怕陛下假君之手清点集会之人,事后竟连平叔也饶不得的。若君递送名目,奏曰:‘此丙寅日与会者。’陛下乃报以未曾穷治,平叔何以对答?”何晏循着那人看去,见他年齿不大,却是原先随侍曹叡的诸文学之一,名叫李丰的,因笑道:“名册未穷,岂谓晏乎?皇帝是仁义之君,当不至这般没个情理!”又与那李丰道:“安国旧日但同曹元仲从游,如今我既来了,托你情面,可不必见他眼色了罢?”
李丰因携他往僻处站了,一面说道:“从前或还使得,只当下却保不得他不做色。——便与你实说亦无妨:元仲自得了陛下赐他那异士,竟将一众亲近尽皆弃去,成日却与那人畅谈;我等即想要近他,也得先与他招呼着呢!”他原是要与何晏诉苦,不料那何晏最喜探人隐讳,闻着这话,顿时起了意兴,又细细一想,果见那日曹叡不曾与会,因笑道:“曹肇那小子似也与人私下提过,想便是此人罢?曹元仲素是个不接外物的性儿,我倒想瞧瞧,是甚么人勾得他魂不守舍来?”
他自这般说了,便要李丰带他往曹叡住处寻去。李丰道:“你可担待些罢,少去惹他。”何晏劲头上来,只笑道:“眼下我在朝中也不算白身,偏与他曹氏父子寻不快去,能耐我何?”竟不顾劝阻,径自往四下摸去。那李丰追他不及,又兼对曹叡身边那人总怀着些不甘,因说道:“你便沿此路去了,往里最深处即是他宫室;只他常在东北角偏殿里观书,这会不随季重出来,想是因此缘由。”
何晏连连应了,又抄了手往内一路疾走,一面瞧金华宫内景致。这当头虽正是地气升腾时候,因屋宇内外花木簇拥,行在树荫下但觉凉爽,何晏啧啧道:“怪他喜好深居不出,换我留在此地,也爱这曲水幽径,再不愿劳形与人应酬的。”
寻思间已步去曹叡寝宫,眼前风光又是一变,乃说道:“曹元仲这住处却不气派,较他那洛阳东宫相去远矣!便是平原王府也几不能及,——定是将阔绰殿宇都让与曹子桓住了,他好摆个孝敬样儿。”因颇不以为然,觅了个隐蔽处贴了,便要去探里头动静。
需知曹叡自上回拿住细作后,便起了十分的谨慎,因将后头青竹收了些来,且往内宫偏僻处密密叠了,又掩以杂草,人在上头一走即捣出声响,那何晏如何省得?只听得几声脆响,已把足底数竿枯竹踏裂。
何晏蓦地一惊,也顾不得矜持,往旁一跃,眼见侧门吱的一下推开,一人探头来瞧动静,却不是那曹叡是谁?那面何晏暗暗叫苦,只得做个浑不在意的样,将手里笺文一扬,迎上前道:“皇帝陛下特着晏来西宫一趟,元仲莫要见怪!”
这一下两人均是意料不及,曹叡不防是那何晏,便皱眉将何晏上下打量了,道:“如何不通报一声,却往我居处做此勾当?可见过父亲了么?”
何晏心道:“你只拘在此处不管事,倒问起我来?”仍旧与他笑道:“陛下请昭仪往他宫里一趟,业已去了,晏便未见着他。”他眼眸流转,又飞速把手头那册子晃了晃,“便是为这个的缘故,要与他请教文章之道。”
曹叡本不耐与他多舌,遂接了那书册略略看过,道:“你不去御前陪着昭仪,来内宫作何?上次我也不在,可不必再来问我。”何晏笑意依旧,早按不住八分好奇,嘴上含糊应了,且央曹叡与他处地方歇脚,便要折去里间;曹叡心念急转,因伸了手往何晏跟前不动声色地一带,只不让他再朝里走去。
正这当口处,忽闻外间人声渐杂,原来是先头那几名随从许久等不到何晏,已由李丰引了过来。何晏愈发得了胆,且笑说:“今日元仲若不让我进去坐坐,晏便唤他几个一齐来讨水喝,末了再往元仲卧处品评一番,——此处幽静,可当得上上之居所?抑或中上否?不过下中否?”
这当中又有刘禅心腹,且四下唤着何晏姓名寻他。曹叡立在阶上远远眺去,一个恍神,终叫那何晏钻个空子,径往内室去了,一面说道:“这里头好暗,也不生个烛火!”又疾行数步,一个不防,便转进司马师房内。
要知道那司马师年前在芍陂遇火,总给那烟熏得落下些隐疾,这会子安稳下来,遂发在左眼上,日常忌惮强光。当前恰是日头最足时候,他便引了幔帐蔽去沿途窗棂,又不在屋里掌灯,是以何晏犹嫌昏暗。曹叡虽自信何晏拆不破司马师身份,到底不喜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