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去看时,却见一座别宅,里头微光蹿跃,隐隐似有热气蒸腾。他识得那是司马朗在许中旧居,其人早先在曹操手下为司空掾,故特为其置办府宅。眼下那司马朗已出为元城令,家中当无旁人,曹丕且自寻思道:“此人早先携了他幼弟来奔,当时俱随他一处安家,眼下这动静该当是他几个弟弟所发。”因觉无趣,转身欲去,忽又想道:“我曾听崔季珪说,司马伯达尚有一弟,聪明俊秀,见识胜他十倍,惜体弱多病,缠绵床榻,不知可也在他府里?”
这般一想,顿时来了兴致,在外头叩得几下,见正门未锁,便轻了手脚推门进去,一路步往中堂。奇的是里边更无人语,偏院里却架着个方熄了火的炉子,咕噜噜尚温着米酒。曹丕身上正冷,便似得了准信,三两步跨去炉边;待要取酒,四里又无杯盘,因折去内室,冲里头一揖,道:“可有人在么?”
又驻足凝神片刻,终无人得应,曹丕心下免不得发怵,扶了内垣一扫,却听当中仿佛有细细的呼吸之声,想是有人见他过来闪避不得,情急之下贴墙而立。他少习戎武,岂能为寻常路数瞒过?当下蹇足疾行,不待那人反应,反手径往他肩头一拧,又向阶下掷了,再一个急跃,狠狠跪在他身上,喝道:“何人作贼!”
底下那人陡然受惊,猛的一挣,不想臂上越发套牢,因叫道:“君入人内室,又是何故为贼?”曹丕正兴起时,不防他这一问,手头劲力便松了几分,那人趁势脱出,靠在门廊处只是喘气。曹丕见他眼生,乃趋前几步,与他亮了身份,又连连逼问,那人遂说:“仆是家君少子,司马孚是也。”又向北遥指,“公子擅闯私宅,便不怕仆奏告曹公,降罪与君?”
他既如此说,曹丕自觉理亏,与他行毕礼,却道:“丕无意叨扰,可请足下去院内共饮一杯?”司马孚只向后一站,笑道:“我为何要与君共饮?”曹丕面上一沉,音色却擡高三分,说道:“怕不去亦得去罢?”因径直去拿他手腕,三五下重又将他掼去地上,且道:“我那四弟几日前方见过司马孚,说他只顾温酒论文,不慎给炭火烫在左肩;你果真是他司马叔达,肩上必有灼伤痕迹,适才我近身察看,却未见得疤痕,可见你所言不实。”一面把他抵了,发狠道:“——竟是何人,如实说来,倘再托辞,必送你发大理审讯。”
那人为他识破,眼底一黯,因咬牙道:“公子只顾拷我,可不知自己此行也没个道理。令大人讲武邺城,待他归来,少不得要问公子缘故,是时却与谁说去?”他见曹丕犹豫,又道:“今日之事,便权作未见,公子不知,我也不知,岂不两全?”
曹丕虽已生了妥协之意,兀自不肯干休,乃道:“要你我互作不知原也行得,只是你既省得我姓名,我竟未知你一二底细,岂能公平?况我父尚在邺北,你却正当受审,缓急之需不同,若要我就此罢休,那是无论如何行不得的。”更把心一横,作势要即刻将那人捉拿问讯。那人见挨不得,面上只是苦笑,道:“罢罢罢,我便与你说了,万不可告与旁人,否则我无处葬身矣。”
因起身整了衣衫,且将曹丕引去炉旁,再取两只小杯斟了酒,与他一敬,道:“仆虽非司马叔达,亦不过他兄弟几个,此即是我家宅。只因令大人数年前强起仆为僚属,我不愿早早入仕,遂辞以风痹,今已躺了七年。长兄出别处任职后,府上便是阿孚打理,因他今日不在,我便起去自热些酒吃,不意为公子发见,恐无法辩解,这才有所推诿。公子既然来访,便如寻常亲友那般摆酒漫言罢了。”他虽与人谈笑,语句间犹带要挟,言下之意却是曹丕必为他保密。
曹丕径向外一指:“亦是你打理不周之过。——现今正门未闭,怕别又引了旁人进来,纵我有心,也无法再替你遮饰了罢?”司马懿一笑,起去将那外门栓好。
片刻之后折转回来,那曹丕已将酒水分好,两个人对坐又吃了一回,曹丕因说:“不多时城中夜禁,怕少不得要宿在此处,你那兄弟今日可还回来么?”司马懿便道:“他随曹子建侍讲文学,旬日乃归,你便在这里住上三五日也是无妨。”
他既提文赋,曹丕少不得阔论一通,尽发些讽和褒贬之语;那会子云开月现,几壶下去,愈发上脸,他因微阖了眸子,雾蒙蒙的往上一指:“我欲作一文,试谈百年来文章之推演,仲达以为当从何处立论?”
司马懿道:“子建云辞赋不过小道,其人少时即以文采见称,尚怀此论,况公子名系嫡长,敢不以功业为要务?”那曹丕悠悠睁眼,瞧着那司马懿好似醉染芙蓉,但听他说道:“殷墟仅见麦秀残曲,周土余怀黍离悲声,祧庙见殄,五霸安在?秦皇建基,二世而没,犹不如文章之无穷。倘我果真为符命所睐,百代之后,也必以诗文传世。”一面说话,却枕了山石望月,只觉悲从中来。司马懿遂叹道:“君乃痴子也。”这一声既密且柔,便似启了个见不得底的深潭,含了残花酒酿一道沉入,连带曹丕眼前诸景也模糊起来。
他所发问数日后便有了答案。那当口司马懿正光了足,一点一点往曹丕腋下戳去,且将前些时候之雅谈重又提起。曹丕想了想,因往司马懿脐间细细一描:“气——凡作文赋诗,当以文气为先。”
司马懿便打个噤儿,胸口筛糠般起伏,似给撩搔得颇是受用;一面蘸了米酒,却点在曹丕唇上:“你既去了,这几日我只作不知,还往榻上养着病。你那父亲——怕也该回来了罢?”
此后几月曹丕又借故寻他几次,皆给他以患病为由回绝。哪知只过得半年,那司马懿竟应了征召,与其兄一道做了曹操手底下的掾属。曹丕正因疾病卧榻,听得消息,只冷笑道:“此乃他自来奉承,终不能说是我卖了他。”
俄尔大军南征,更无暇他顾;及至王师败还,偏曹操爱子曹冲夭亡,不胜其悲,因召来曹丕,却与他问起司马懿状况。曹丕遂宽慰几句,又道:“至于那司马仲达,儿与他相识不深,他九月得子,儿十月始知,倘果有交谊,何至于此?”又递去粒葡萄籽,且说为司马懿席间戏赠。
曹操因说:“他既已为文学掾,其后当从诸公子教化,便令他与卿相游罢了。”曹丕默然,更与他侍立几时,即引身告退。那日曹操再未有他话,临了只反复颠那葡萄籽,说道:“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话分两头,却说这会金华宫两人尚未觉司马昭已出走,那曹叡尚怀心悸,司马师因揽了他稍加安抚,且说:“殿下便有甚么吩咐,只管说了,再不必顾虑的——我在呢。”曹叡只不知足,也不肯穿衣,一面蜷去他身侧,发髻只抵在他面颊上磨蹭。他二人因故中止行欢,自是未能饱足,不多时司马师势头又起,恐曹叡难以消受,只在指上沾了脂膏与他送去。
曹叡这回倒不抗拒,伸手勾了他脖颈,轻吐细纳,到极致处只噤声噬被,犹不能止齿间申吟溢出。密密搅得几回,司马师乃往曹叡腿间抽擦毕,由那浑浊之物泻出,不意唇上一软,却是给那曹叡反身落吻,便闭了眼恣意妄为,榻间又是狼藉一片。
这一下水银落枕,荼蘼交梦,端的几番彻夜磨合。正是:
鬓辞花镜,诗骨应如悱悱;
云起苍山,鸿影终归溟溟。
要知道后事,且看下回。
第七十一回 思制肘姜伯约遥指漠北 谋定计司马懿献策辽东
却说那司马昭既来应召,只令刘禅又惊又喜,且与那曹丕商议如何隐藏司马昭行踪。那曹丕到底以为此非长计,因说道:“如今子上之过未达于宫中,无如向外隐匿此事,却说他受臣的举荐,这才来御前侍驾。”
此话正中刘禅心意,他嘴上不由含笑,犹做个为难样儿,道:“怕侍中处不好交代罢?”曹丕道:“董休昭虽云严正,毕竟那黄皓至今不曾招供,仍旧拘在掖庭里,更无十分证据。此事系他挟私怨相报为多,究竟心中有愧,陛下既发了话,想他亦不会如何为难。”
刘禅甚是喜欢,又说:“只是以卿之名进他与我,他日倘有变故,旁人罪及子桓,却如何是好?”因将手中宝剑一收,“他随元仲时候多些,莫如托了元仲名下,却说是他所举荐。是时子桓既得无咎,元仲年轻势微,也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