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焚甚么香?”又恐那宫人尚在,先隔了门传唤几声,半饷不得回音,料他已睡下了,遂探起身寻那香气,却见夜色里一径白烟撩撩绕绕的,似向东阁排闼去了。那司马昭心念微动,伸手往上头一拢,暗道:“父亲从前自五官府上回来,身上便带着这样的香。”
因越发纳罕,扶墙沿路行去,至一低阁处,香气更胜,司马昭再不踌躇,擡脚便步去里头,隐隐的见里间供着个香炉,四周器物映了月光琳琅耀目,却是刘禅储放杂物的别室。司马昭不由称奇,胆量愈大,矮身踏入,一面点数当中珍藏。
那小室在正中设个青玉石台,又凿了若干方格,先前秦论所进八色贡物,因各采了一样存放其间;又有南归船队所得,不过珠贝香片之属,并取一件列于台上。再往前几步,眼底一亮,见是个兰锜,想是刘禅搁置宝剑所用,遂伸指轻轻一弹,倒觉发声清亮。他司马昭原以为此中必有秘藏,因略有些失望,正欲去时,向南角一瞥,上头悬的却是一副画像。
司马昭乃寻思道:“他不在宗庙里供奉图像,却移来这间别室,或是他哪个妃嫔,着人画了私藏在这里?”又不敢点灯,只凑了去瞧,但见雾蒙蒙的一片;稍时眼中渐渐适应,竟不是人像,乃显出个稀奇古怪的图样,司马昭一时看不分明,默默记了方位,且向那图样下一打量,见密密的堆了几撂竹简,不觉起意,遂轻轻拾起一册裹进袖中,这才转身离去。
行至中途,因感异样,心下蓦地一凉:“我只顾着瞧个底细,再未防着其他!那里头既焚过香,必已是有人去了;我来看时,烟雾稍退,以致不察,这当口也再不闻有香气,恐是那人尚在,竟于暗处生生瞧着我逛那偏室。”当下暗恨自己疏忽,也顾不得回头,足底加快,径自回房,将那竹简藏在枕下,这般胡思乱想的过了一夜。
翌日刘禅已先往前殿听政,自是不暇来问司马昭。那面司马懿暂居将军署,闻得次子获赦,心下稍安,更琢磨道:“我那昭儿素不经事,如何小皇帝忽传他去御前侍奉?旧闻小皇帝喜好年长自己数十之人,昭儿不过二十岁,竟也惹起他兴致来。”又知姜维将动身北上,恐自己再无在此客居之名,只一心图个法子,既能保得自身无恙,且往近处与那司马昭交代些话。
那头姜维方从宫中归来,身上正小簇小簇地冒汗,见司马懿倚在树荫下出神,因上前几步,笑道:“仲达也不怕热么?”那司马懿只不忙应答,待姜维走近,方回缓来,忙与他施礼道:“将军见过陛下了?”
姜维笑道:“过几日便打点物什,北出益州。”一面说话,目光流转,径往那桐树枝上撷下只小蝉,摊在掌中把玩数回,任它飞了;因轻拍司马懿肩头,道:“怕仲达不得不回原处住了。”
司马懿正惮着他这一说,连连让道:“懿宫规疏漏,几生盗窃丑事,廖公渊坐此流放汶山,黄皓辈犹羁押掖庭,徒令皇家蒙羞。懿既耻于此节,正欲上书陛下,提请彻查北宫,若我此时入住,里外搜检必有所顾忌,如此反倒不便了。”
姜维因说:“这也不难,我只与尊上一说,许仲达搬往西宫去住便是。那边仲达熟识之人亦多,当是能够照应的。”那司马懿正为着与曹丕疏远些,如何肯依?只是一笑,暂无言语。那面姜维又想了想,乃道:“或是仲达自与陛下说去,事关内闱调度,维一外间人,倒不好置喙。”
司马懿因说:“哪得将军费心?”心底却不觉暗喜,先托姜维左右与刘禅递个笺子,自己且往房中卧了,到黄昏时分,乃受刘禅传召入见。
那刘禅虽不至时时心系司马昭,到底初受其奉承,犹盼早些与他再聚。这会司马懿忽然求见,便生了些懈怠,又转念想到:“他两个既是父子,自有许多我不知之处,待来逐一问他,异日还可使司马子上同我亲近些。”况他许久不见司马懿,现下也起了些思念之意,因屏退闲人,独留了一处凉爽小室,与司马懿坐了。
其时窗外透出蒲草淡香,司马懿因笑道:“陛下这处别间却也清凉,先前倒未进来歇过。”一面捧了蜜水来饮。刘禅见他颊染桃色,发簪荷香,养得竟越发滋润,心下不是个滋味,只暗道:“卿但顾着在伯约处自在,却不知你那儿子受的委屈。”
遂说道:“伯约择日北上,将军署暂为元逊表兄代管。表兄事务颇繁,不过挂名而已,仲达出入不便,可送卿返还旧宫,可还使得?”司马懿因说:“臣正为此事来,——不知臣此前所上文书,陛下览阅已毕否?”
刘禅便作势去摸那笺文,且说:“如今表兄已去,陈祗既随我一处过活,卿又不在,北宫空旷,但有人住,也非与从前相干,便要搜查,宫里人也不至难堪。”司马懿道:“当是如此。”一面擡头看刘禅神色。
那刘禅既提此茬,忆及一年来宫内外人事变迁,亦不免感慨,因向司马懿强笑道:“观仲达之意,却是不忙回去,更要入宫与我住些时候?”他见司马懿面色一变,忙又道:“恰子桓也在朕身边,卿便打整细物,与他住一处罢!”
这一下只唬得司马懿眼皮一跳,连忙说道:“陛下早已知臣之志,此生不过求圣朝檐宇下一容身之所,万不敢再与曹氏有甚牵连。”刘禅道:“卿却顾忌这个!若是朕定要你与他同住呢?”他言语转厉,不觉竟连称呼也换去了。
司马懿知时下正攸关所在,低了头略略思索,片刻乃说:“臣管教不严,前有廖立盗窃,后有黄皓瞒赃,罪人司马昭亦是臣之次子,恳请陛下从严发落,去臣一切封号,将臣贬去远郊,与吏民为伍。臣今已过五十,须发见白,殄无志向,只求远纷乱,了此一生。”
刘禅便道:“我不要卿和那廖立在一处。”司马懿道:“梓潼郡便好。”刘禅摇头道:“那地方我本是给庶人李氏留的,卿去其地不祥。”司马懿又道:“再远些,便是武都、阴平,此羌氐聚之处,臣恐与他习俗不通,受其骚扰;或陛下不悯臣孤老多病,将臣黜去南中,只往他庲降都督处去是也。”
刘禅毕竟年轻,经他这一逗,噗的一下笑出声,便再管不得矜持,乃说:“我若将卿发去与那蒲元同行,使卿犯下湿热病症来,怕他尚顾不得你呢!”司马懿见他少年天性已露,已放下心来,因趁势说道:“陛下可知,——汉土之上,有一处离都中更远的飞地,眼下正合着臣去一趟。”
刘禅因奇道:“卿竟想随伯约同去北地郡么?”司马懿笑道:“前些时候都中谣言说臣暗通邓艾,倘臣要自证清白,与大将军同行当是再合适不过;只是力微等人既成犄角,北虏亦无所扰。当今朝廷所患,要非在羌胡之地。”末了却向南一指,说道:“其必在辽东。”
刘禅笑道:“卿指错了方向,那是南边。”司马懿因往御前坐了,说道:“当下何人在南,臣便指去何处。”又擡头往刘禅处瞧上一眼,刘禅忽然醒悟,道:“此与仲谋何所干连?”
司马懿叹道:“陛下只道辽东四郡与旧魏接壤,殊不知其地毗邻东海,便走海路,亦是可以交通的。”见刘禅不答,因又道:“建兴六年,公孙渊夺叔父之位,曲阿低伏,为旧魏拜为辽东太守。其后孙氏意图北土,与之几经往来,又欲册其人为燕王,因遣张弥、许晏为使,并加九锡为赐,而张昭等人力谏,此事遂暂止。臣何以得知?正是因那公孙渊明里逢迎孙氏,暗中却发书告与魏廷,只待孙仲谋遣使入境,便侵吞财物,斩其使者,献首级以谄媚旧魏。此人反复至此,今虽稍无动静,焉知往后无有自立之心?时值两都分立,兵锋北向,东境空虚,正宜早作图谋。”
他且款款说来,刘禅略一思忖,待要发话,正是:
天移日偷,岂凭小子起意;
河横海渡,但指强弩飞灰。
到底后事如何,下次分解。
第七十二回 凭栏看月陆逊屡及恩策 挑花照酒刘永终定真言
那司马懿因陈说其理,刘禅已按不住先道:“怕是仲达戏我罢!可知辽东距蜀中堪堪多少路程?卿在洛阳时尚嫌遥远,况今日哉?再不去别处,只伴在朕身侧,且待伯约消息。”
司马懿却道:“臣那昭儿……”刘禅忙道:“他很好,卿可要瞧瞧他么?”司马懿因苦笑道:“他涉世不深,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