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79 章节

他于陇亩间亲迎姜维,更不愿叫他小瞧了去,是以言语自若,举手投足间犹显昔年风度。又说及先帝创业故事,并其与丞相在荆州时二三事,那姜维以不能亲眼见之,甚是惋惜。蒲氏虽将姜维动向大致交代,因当日自己往市集贩卖织物,是以不知廖立同姜维所叙何话,倘逐一转告了,恐又要激起刘禅别样情绪。

那姜维虑着山间清苦,自携了酒水,与廖立分吃了,不多时即拜别,且令他好生珍重。廖立一边拜了,忽低声说道:“将军以立于玄澹宫中窃物,便要轻看我志向,却是不足够的。某虽盗取黄氏宫人之物,实有深意在此,个中隐情,还待将军日后体察。”他说话时对方已行了数丈之远,竟不知是否入得姜维之耳。

其时濒临黄昏,夕阳沿山间漫漫描摹,但见树荫石影渐次低回,一路向东斜去。廖立望着姜维行远,隔了许久方回过神来,乃将手中残酒泼于地下,道:“这一碗酒,当敬将军。”

刘禅听罢,一时间忧亦不能,喜亦不能,浑身如坠雾里。偏就在这时,外间人声涌动,一侍者径入内报道:“是将军来信,急发自蚕陵县内,呈与陛下亲启。”

刘禅未缓和过来,尚说道:“哪个将军?”忽忽醒悟,急拆开信件,果是姜维手笔,里头却说道路险阻,自己不及捎去音讯,望陛下恕罪;又说附近一带无乱贼扰边,民生井然,还请刘禅安心游猎,底下日期却是本月十六。

原先那蒲氏说姜维驻守蚕陵,刘禅犹提心吊胆,只当他生死未卜,眼下见了此信,这才放下千钧重的心,两手不住往腿上揉搓,直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诸葛恪回味早先那密卫报信情状,尚觉有异,又不好怫刘禅的兴,只待往后再行计较。那面刘禅难耐一阵,又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往何处行去,恍然间已离了室内,朝寝宫花园处踱步。

那司马昭居于偏殿,这会外头秋蝉婉转,他便趴在案边闭目小憩。倏尔一只蝉撞进室内,正落到司马昭臂上,他即一把捉了,拿在掌心摆弄。这蝉儿个头颇小,浑圆如玉,翅膀上有数粒黑点,司马昭看它道:“你也是个没主的。”正待拿到窗外放生,耳听得刘禅步履轻快,朝这边疾走过来,一面说道:“子上手头的是甚么东西?”

司马昭忙将蝉虫往手间收了,拜道:“只是些不入圣眼的玩物,让陛下笑话了。”

刘禅便道:“休要推辞,朕还不知道卿那些心思?快拿出来,叫我也瞧瞧!”司马昭无奈,只得摊开手掌呈与刘禅。那蝉儿在手心受热,此刻一动不动,似是闷死过去。司马昭面露惋惜之色,也不好走动,便拨动那蝉几根足爪,使之轻轻勾在领口布缕上。

刘禅看是一蝉,颇觉失望,扬手道:“朕正嫌这东西聒噪,子上将它丢在外边罢!”

司马昭见刘禅心情甚好,便大胆起来,且说道:“此物一名寒蝉,乘秋风而起,入白露而衰,叫声较寻常蝉类不同。普通蝉鸣,便似铜锣密鼓也似,听了教人徒增烦躁,此蝉则不然。曹子建诗云:‘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托它抒抑郁志向,便是因其回音哀婉,闻之亦觉胸中层叠起伏。”

他久在深宫闲养,又受曹丕指导,谈吐间竟添了三分文气,刘禅大觉意外,对司马昭又好奇几分。他细品司马昭形容,以为“层叠起伏”之语绝类自己这几日心境,因说道:“朕不想那廖立虽有龌龊之举,又徙居外地,却反叫他立了一功。”

司马昭暗暗吃惊,道:“陛下为何突然说起他来?”

刘禅道:“却不为别的。他既盗过汝父物件,又陷害于你,乃有今日贬居之祸。朕倒也不明白,我既给他改过机会,他如何辜负朕一片心意?”

那廖立行窃仅及黄皓玉鱼,至于把金华宫诸事一并归罪其人,原系司马师所出谋划。司马昭不防刘禅旧案重提,嘴唇微动,那曹叡先逼令自己陪侍,又强将汤药相灌,以及污蔑自己私通黄皓诸事,几欲冲口而出;只是想到将此节交代过后,势必祸及阿兄,司马昭纵恨其无情,着实也狠不下心来。

他心绪如潮,终于垂下眼帘,低头道:“别的还罢,私藏昭仪麈尾,却是昭的意思。”

刘禅奇道:“怎么说来?”

司马昭只平静叙道:“那日到底发生何事,昭既遭难,也不甚明白。午前昭正生着病,仆那贾充小友见昭仪麈尾光洁玉润,私拿了来与仆祈福,仆却不慎弄断,不敢告与昭仪。前回偶遇黄宫人送充依汤羹,由仆先接待了,他便向仆抱怨自己东西遭了廖立盗窃。仆遂横生一计,等侍中问话时,却连着这桩事也推给了他。”言毕向刘禅一拜:“昭万死不敢欺瞒陛下。仆仓皇惧祸,擅自推诿,还请陛下降罪。”

刘禅凝思许久,将手腕轻轻擡起,想去拂司马昭头发,终还是往身侧滑下,只说道:“罢了罢了。伯约既无恙,朕也不愿再过问旧事。”他失而复得,大喜之际竟不免生出怅然来,只恨不能立时与姜维见面,其余如孙权藏私,曹丕染病,司马昭窃物,廖立蒙冤,并外间诸多扰攘事,于他皆不过浮尘而已。

他取了案上水碗,自行沏了一壶茶,道:“我拟稍时再去宗正处,问问那事进展。”怕司马昭不解,又补充道:“朕要亲自释放仲谋。”

司马昭醒悟过来,又欲上前服侍刘禅用茶,刘禅却道:“朕自己执生便好!”小心翼翼啜饮茶水,片刻过后,乃悠悠说道:“卿待在这宫里,进退无度,又有前科在册,想必是万难抵受的。朕也非是无情之君,好歹秋月过后,朕手付文书,着一车舆送卿出宫,即投奔你父亲去罢!”

司马昭蓦地擡了头,只瞥刘禅一眼,旋即移开视线,并不敢与之对视。恰在此时,那枚小蝉自他衣上缓缓复苏,腰腹略略鼓动几下,便振翅越过窗框,如急雨入水般,直往树林间高飞而去。片刻后但听得哀鸣阵阵,再寻不见它踪迹。司马昭眼望远处,纵有万般思绪,都随那青蝉去了。有道是:

金宣紫墨上论百尺素,

碧落黄泉底翻千丈寒。

到底后事如何,下次分解。

第七十八回 焚相思吴故主誓绝怨偶 诉离愁魏佞臣不报佳音

上回说到羌中姜维遇袭一事,先是由廖立妻蒲氏带回蚕陵消息,后又有信使递送当地音讯,刘禅这才知道姜维情况安好。他大悲之后又逢大喜,正彷徨之际,犹不知当如何是好。适逢司马昭在内室休憩,刘禅便同他说了会闲话,却将先前廖立行窃事一并引了出来。司马昭误以推罪廖立之事泄露,恐将祸及兄长,遂把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刘禅虽对司马昭不过叶公好龙之心,到底于宫中一众小打小闹并不在意,他既着急想见姜维,哪里还顾得了与旁人理论?且那孙权尚给人扣留问罪,侍中大有厉行检索之意,刘禅欲保孙权,总需得把从前诸多腌臜事皆尽压下,故只略宽司马昭几句,竟要赐其以白身,放之出宫。

那司马昭只听刘禅说“投奔你父亲去罢”,便觉心绪不宁,冲窗外发了会呆,待醒转过来,刘禅早已离去。司马昭烦闷之余,只将发簪一解,捋了数丛头发不断抓扯,越发坐立难安。他自被裹挟入蜀以来,行事实多不顺,羁留金华宫时更是无一日不念着逃脱樊笼,只是真教他有机会离去,又茫然不知所向。先司马师不在倒好,既在了,他又怎好弃兄而去?况且真令他远赴千里寻父,更不知路上有多少波折。这司马昭年方及冠,又无甚远虑,以自己独身一人,当是断断不能成事的。

他苦思许久,忽而一拍大腿,暗道:“他若果真要放我出去,何不让我叫上阿兄?便告他说此去路途遥远,需一熟悉各处关隘之人引导;我阿兄原本来自宫外,手头服侍的又只曹叡一人,纵放其归去,当不必与宫人侍者们等同形制。”

此念一生,便如拨云见雾一般,司马昭不觉越发自得,于室内疾步绕行几圈,连叫道:“正该如此!他既愿意舍我出去,想是已看腻了我,更需趁他未改主意,速速成行才是。”

偏这会闷热了半日,眼见乌云没顶,大雨将至,林间草虫噤声,司马昭因将刘禅饮剩之茶水往外一泼,再往几上一枕,只等刘禅理完孙权事务归来,他即向其讨要司马师同行。未想这一等便是一整日,竟叫司马昭卧在偏室里听了一夜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