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在河洛之侧,绍熙前绪,屡称奇术,后又之于陇蜀,谨奉圣意,数展鸾才,履蚕丛之遗迹,望鼈灵之江涛,又逢少皇巡幸,携从东游,乃着春之锦绣,挽夏之辔辂,餐秋之英华,乘冬之舆素,怀仲尼之志,秉宋玉之思,咏而歌之,无复加之辞章也。
“于是意兴雅然,珍珠作露,白玉成霜;寒暑更替,椒兰生光;亲持秬鬯,涉水流觞;衣冠就沐,道彼近旁;唇吐黼黻,齿含琼芳;撷英摘句,文藻源长;意览麟室,手披嬛琅;慕贤追古,远溯尧唐。
“其敏若何?典论为工;其略若何?皇览崇隆;其思若何?鹤唳疏桐;其辞若何?骚楚遗风;醉倚戟剑,醒揠刀弓;朝拭薤露,暮过蒿丛;书成七言,辞采尽穷;锦帛乍裂,香雪游鸿。
“岂料吉凶之不悯,福祸之相继,奄忽罹疾,病榻辗转,求汤侍药,一载魂归!当是之时,圣尊许其还家,遂有依依东送,逝水行舟,殓以时服,珠彩无施,不封不树,依山同茔,更取醪醴为祝,祀君魂魄之于无形。
“君高才之崇丽兮,比长沙之??鸟;怀情思之幽密兮,隐枚叔之七篇。
“临深台以咏志兮,捋漳水而演武;执旌旄于戎旅兮,发长歌而试鞭。
“奉汉皇之效命兮,春与秋其为撮;揆百事以襄扶兮,举山林以访贤。
“神魂忽其寂灭兮,舍茕茕而独立;英魄返其道远兮,寄朗朗于逝川。
“嘱金银无以藏兮,涂车刍灵之意;摒珠翠而绝盗兮,不效季孙之丘。
“披素裳而执绋兮,付梓宫于舟楫;瞻彼岸之峥嵘兮,过旧时之长洲。
“濯洛水之沧浪兮,灵妃顾盼之侧;点孟津之军甲兮,日月伤其淹留。
“感四时之代序兮,嗟君去之不往;邙山行以无路兮,问绝途于沙鸥。
“今司命无佑,离合道分,既逢不幸,永弃于途,沾衣涕泣,不胜悲怆,聊寄寓于翰墨,作斯文而伤悼,呜呼哀哉,尚飨以酹。”
他一气读罢,悲从中来,乃取西域茶毗火葬法之意,将诔文尽付火中。
一旁孙权则伴侍刘禅左右,他见陆逊远远地站于城门口,只一身单衣,发梢为细雨沾湿,时而经风吹起,似颇是落魄,因有意看向他处,并不与之目光交汇。他虽暂去昭仪之号,由刘禅照拂,竟也能于后宫主事,眼下听曹植诵读诔文,想曹丕愿望亦未得偿,刘禅又封其为河阳公,取遥领洛阳之意,想自己那丹阳公主亦同此理。至于朝廷大行妄事,竟将曹丕葬在自己那蒋陵,想是于己绝无放还之意。他稍晚陪刘禅回宫,又省起送葬时陆逊眼色,心乱如麻,把牙一咬,向刘禅道:“臣妾知雍闿所匿财物之去向。”
刘禅方送了曹丕,尚未回缓,浑不在意孙权言语,那孙权因说道:“陛下节哀,然生死无常,子桓既去,宜当以国事为重。”
刘禅叹道:“卿只当我魂不守舍,无意做这承平天子,朕却是念着百岁后我亦归去,纵留这满室珠玑,又有何益处?”
孙权便说:“陛下自当勤勉用俭,却连昭烈遗物亦不在意?”见刘禅注目,他因续道:“权尝往陆凯家中,示他些余暇玩物,见内里有一宝剑,刻‘建安’二字,剑鞘上且铭‘震’之卦象。”
刘禅点头道:“那便是关云长之佩剑了。”
孙权却说:“只这把剑现今并不在陆敬风手里。”不待刘禅疑问,他因说道:“早时权命郑泉为使西去,更与士燮相通,当时即以此剑赐予交趾,那士燮又得雍氏之宝,只堆作一处。后值南方覆没,我虽着人清点其府库,到底未及将这剑押运回建业。”
那建安二剑下落原为刘禅心之所系,只是他尚在沮丧当中,因摆手道:“此事往后再议。若卿言之确凿,果发先帝旧剑,朕即为卿恢复封号。”
孙权只是苦笑,他自曹丕逝去后,以世间又少一故人,想年前两人以一后位相争不止,而此情此思现已俱付涛涛江水。那雍闿资物甚厚,孙权暗藏于交州秘处,本拟他年再起之时,或可作为襄助;如今蒋陵横遭侵占,曹丕棺椁亦不得回返洛阳,孙权万念俱灰,适逢朝廷正追查雍闿事,遂拟把藏宝地据实相告,以示寥寥无心。
刘禅却不以此事为要紧,他由陈祗侍奉着沐浴已毕,那陈祗乃遣下人送去果品,轻放于书案之前,又看刘禅身形单薄,遂命司马昭为其送去裘衣。司马昭因亲将衣料披于刘禅身上,待要告退,刘禅却轻叹口气,想着今年重阳时节,再不能见子桓音容,忽而伤心得难以自持,只伏在案上抽噎不止。
司马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呆立于旁。刘禅哭过一阵后,自行拭了泪,瞧他一眼,说道:“你倒是无甚忧虑的。”
那司马昭闻言便垂首不语,心想:“你又怎知我无忧虑?”却听刘禅轻轻道:“朕总是想明白了,纵是仲达归来,不过延子桓一时片刻之命,焉能起死回生?子桓在邺时曾与旁人发‘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之言,是先已看淡生死;遗命中又说‘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他于篡国之初即作此不祥语,且引作历代盛国之鉴,这话旁人不爱听,朕却以为是百世不易之理。便是朕践位于季汉,总把个承续汉祚挂于口头,殊不知汉之一朝,早轮换过两回,中间又有七王取祸,王莽为逆,赤眉绿林蜂起,而后光武乃继以天命,到底非是高祖立业时那个大汉了。”
他发时事之想,换作早先时候,司马昭必不敢议论;只是既相处久了,明白刘禅是个不拘此节的,乃说道:“昭仪在邺时,以为难全其寿,遂尽心著述,期留后世,非是不惧形灭,亦不独为立言扬名,是为文时能直抒胸襟,发即时之所想,引以为快哉事也。陛下居蜀中胜地,朝览云霞,夕听秋雨,正为这一个‘此时此景’,既感畅怀之乐,又何须羁情于百代身后事?”
刘禅“咦”了声儿,因省起先前司马昭有寒蝉之论,乃问道:“子桓都教了你些甚么?”
司马昭拜道:“仆误入藏珍阁,由着曹昭仪指点,只学了些许辞章。”
刘禅不由颔首赞许,忽又起身,径去箱内取出一件衣衫,说道:“这是子桓旧物,侍中收检时朕命人留了与我,现下便交你收管,权作半个师生之谊。”
司马昭看时,却是早先曹丕所穿大氅,因略感失望。他只嘴上告谢,一面退回卧处,将氅衣搭于身上,迎了窗外月色发怔,不想眼瞧这物愈发地眼熟,蓦地暗叫道:“这是那时之衣物!”心念一动,取来小刀,沿经络逐一挑了,果见里头尚存有少许字条。
那日曹丕从氅中裁出若干带字黄绢,吴质以此为司马懿送药时附赠衣料,疑其人别有所图。当初字迹为雨水化开,难以辨认。此衣既已损毁,曹丕遂弃之不穿,只藏纳于箱底。司马昭一面把氅衣拆尽,且寻思道:“我父手上那丝巾也是同料所制,乃绣了个‘华’字,是感念华佗所记。”
他更是不解,又想起自己先头对吴质那无意之词,再一省视,意下恍然:原来司马懿早把华佗为曹丕开具药方记在绢上,又裁进衣料,且看他曹子桓能否有心发现。司马昭更低声道:“父亲既要把那方子递送于他,为何不明说?惜他未领我父心意,否则早在雨水损毁前即取出丝绢,前日发病,也可依此方煎药。”一面苦思,又觉蹊跷。
倏尔月光过隙,只把那氅映得亮如古铜,司马昭遂沿当时送药情状忆去,霎时间犹如雷击,于是建安十三年冬月司马师降生,其间曹冲夭亡,曹操以“汝曹之幸”诫子,又及华佗赐死,司马懿几番推辞,亦不得已在此年出任曹掾,个中事件,只尽数为之串起。司马昭背后冷汗大作,暗自想道:“怪道他总召我父入府,我幼时浑蒙不觉,以父亲与他谋定政事,不料宫闱事秘,竟还有此过节。”因持了那绢伫立许久,眼前又显现出兄长司马师之容貌来。有分教:
马踏莲花遮面犹半落,
蜂拂桂萼弹指已全开。
到底司马昭领悟何事,黄皓旧案重发后,曹叡及司马师又该如何自处,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冤易结刁奴登霄欺幼主 恨难酬小子得志诘长兄
上次说到曹丕逝世,刘禅不得已命其东葬蒋山,为此已是闷闷不乐了好些时候。他既将内外政事一律付于蒋琬及诸葛恪,自己仍滞留内宫,不过闲打发些日子罢了。那陈祗本是个擅长逢迎的,他见刘禅对司马昭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