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做天子,与陛下之摄位蜀中,又有何分别?”
刘永因着外间无人,耳听周胤口出无状之语,只是默然。当年先帝汉中进位,太后力挫众议,执意立长,由是刘禅得为王太子,其后又有谏杀刘封之事。刘永倒不至于对此耿耿于怀,只他身为先帝次子,独不得生父所爱,周胤此话正中他心头症结,是以并不出言劝止。
周胤续道:“我虽不太懂得分寸,也是为公寿想。若先帝在时以立嫡为务,使公寿摄嗣君之位,丞相纵不相护以父母之爱,为国家计,也得悉心教导,全不似如今这般淡漠。”
刘永遂苦笑道:“情之所至,意之所钟,却是勉强不得的。”
周胤听他提一情字,不免想起黄皓那话,因怔怔道:“正是,所系者既在彼不在此,旁人亦难强就。只是世上事并不总能如愿,胤闻建安末庐江有刘兰芝并焦仲卿夫妻,情意笃好,终不过父母所命,迫其分离,相殉于清池庭树。”
刘永瞧他神色,便知其心意,乃将手置于剑上,郑重说道:“那黄氏宫人说我兄弟三人之剑需用于将来聘娶后妃,自是不假的;只是永不纳无意之人,纵有静女三千待选闺中,我却不瞧上一眼。此次归洛,我即上书相父,且言永疏懒成性,且淡泊于情事,请暂缓婚娶。”他说到要紧处,面色渐转柔和,轻声道:“我既许了阿胤四处游历,便再无更易之理,三五年内,不提成婚之事。相父若要强行为之,永唯其是命了廿载,眼前却非得放肆一回,抗令不从了。”
他说得真切,浑不似信口许约。周胤知甘陵王此人一向平易谦和,里外皆不愿得罪,眼下发此言语,已是大违其本性,心下感动,因低声说道:“那……那离丽之剑……”
刘永道:“任谁来说,我只与阿胤一人。倘硬相逼,永宁可自断此剑,决不交给他人。”
那剑用途既已坦陈,刘永此意是何,已然明白无误。周胤唇齿微动,将心念一横,道:“我尚有一事,向来是秘不告人的,待公寿从陛下处请安归来,即说与你听。”又摩挲腰间离丽剑,显是珍爱无比。
刘永笑道:“阿胤还有甚么不能与我说的!却要留到往后再讲。”
周胤只是不答,更将刘永朝外轻轻一推,道:“公寿且去罢,莫叫陛下久候。”
刘永便向周胤一揖,小步奔出府门。他甫经一番剖白,心绪畅快,便是生身之父多年冷遇,也尽抛去不想了。有分教:
破阵子翻满江红滚滚,
永遇乐感沁园春匆匆。
到底先帝宝剑下落如何,司马氏兄弟及孙府上下又该生出多少事端,姑且留待后话。
第八十三回 音尘绝胡马北狩成新赏 衣冠行氐儿南渡会旧识
上一回说到刘永向周胤剖诉衷肠,竟以离丽剑之为皇室聘礼一途坦言相告。他既直言不将此剑另与他人,便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心,遂借觐见兄长之机,只将实情尽告与其知道。
刘永到得内殿时,天子却独自卧于一张窄榻上,只将两个玉鱼置于掌心把玩,见他来了,便向旁让出空位,且说道:“二弟快坐。”
刘永辞让一回,仍挨着刘禅下位坐了,道:“前次永来探视皇兄,只觉清减不少;这几日面色却红润些了,许是已想通了?陛下乃万金之躯,曹昭仪不幸早亡,固然可为一怜惜事,皇兄为他心丧即可,倘悲恸太过,伤了根本,于朝于国却是百害无一利了。”
刘禅叹了口气,说道:“你只道朕哀伤子桓早逝,却不知你三弟亦有不足之症,朕思及子桓,便是为理弟隐忧也。”
那刘理以出生之际衰弱不堪,至今仍时常害病,故天子向来只命他在府中好生休养,未有召见过几次。刘永遂说:“永前几日方去看过理弟,他因不能时时入宫问安,犹怀歉意,更托永替他谢陛下这半年来的照拂;又说自己有赵广近身相伴,当不至孤单寂寞。”
刘禅叹道:“理弟身体羸弱,朕也不勉强他,此次传召二弟,却是为了另一桩事。”他忽忽垂首低眉,眼中闪烁,因瞧着刘永道:“如今永弟年岁也大了,昨日相父从洛阳发信,着朕召宗正及光禄勋等,及早议论永理二弟之婚事。”
刘永不防他先一步开口,心头一震,低身下拜道:“皇兄未定中宫,弟安敢先于兄长册妃?”
刘禅看他神色大变,遂把那玉鱼搁了,凝神端详刘永脸庞,片刻后一拍手,笑道:“朕唬阿永玩呢!相父这几年劳烦国务,呕心沥血,他镇抚四方尚且不及,便连朕早先推脱暂不立后也无心来管,哪里还有闲暇替二弟操持婚事?”
刘永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庆幸之余却又不免些许失意,因暗自纾解道:“罢了罢了,相父若还挂念着我,必强令我同朝中亲贵成婚,到那时我又如何与阿胤交待?”
刘禅见刘永久不答话,遂握了他手,说道:“二弟纵不纳王妃,府内却迟迟不见妾媵伴侍,莫不是别有中意之人罢?”他本是随口一提,忽的省起那日自己与韦昭论乐理时,曾于刘永身旁瞥见一名美貌侍卫,腰间似悬了刘永那剑;更往深处想去,自己又于上巳前后耳听此人陈诉幽思,正是为着甘陵王而来。那刘禅寻思至此,面上不觉一赧,遂把目光悄悄一移,却去看架上书册。
殊不知刘永这边亦暗怀心事,他因连忙笑道:“皇兄这话便折煞永了。先帝曾下遗诏,令我兄弟几个但以勤俭是务,弟素好鲜衣走马,从前花销多了,即不好再有声色之娱。何况伯约将军年届而立,不也是一心公事,尚无甚个妻妾儿女的?我辈受命拱卫天子,正该以大将军为标榜,鞠躬尽力而已。”
他既提到姜维,刘禅眉头一动,说道:“二弟想要为国效命,却也不难。当下朕正有一要紧事,要托阿永去办。”
刘永因将双手抽出,向胸前一抱,沉声说道:“但听皇兄吩咐。”
刘禅便指外间道:“前时伯约发来急信,称北方或有异动,我正担忧此地安危。卿日前既无他事,朕欲命你领一支密卫,悄往益北三郡附近查探,若路遇伯约,即要他作书一封,把近况细细与朕说来。”
刘永以上回姜维身亡云云虽系误传,到底令刘禅心不自安,竟至要派遣私人,眼见姜维无恙才肯罢休,乃说道:“兄长心怀国事,于大汉本该称庆,只是永才疏识薄,恐有负托付,若要因地制宜,且论及与伯约相熟,何不委任诸葛抚越前去接应?”
刘禅摆手道:“朕另有五谿蛮事要交付表兄,眼下他却是片刻离不得京畿的。”他因朝刘永臂上一托:“朕自改元以来敕封卿为甘陵王,正用卿之时,二弟几可借此扬名立威,奈何推诿?依朕所见,羌事甚急,卿不宜多行耽搁,朕自发身边精锐密卫数十,且将先前匈人所贡御马相赐,二弟即刻启程,与伯约会合。”
刘永知其命不可违,又恐自己去后留周胤在府上久等,遂唤了自己贴身侍卫叮嘱道:“你且告诉阿胤,我有急事需替皇兄去办,许晚些时日回去。我不在时,他可与简七等人相互从事,只像往常一样便好。”
那侍卫知周胤颇得刘永器重,一面应了,且向甘陵王府行去。刘永目送那人离开,这边刘禅已命人将自己亲手所选之白马牵引至殿外,又配有轻骑护卫并辎重若干,显是早就有此打算。刘永因寻思道:“我本就虚担宗室之名,便使我往北地多行历练,日后整好立足于朝;间或为着阿胤有甚所求的,向皇兄开口时,却也容易些。”
他决心已定,便再无顾虑,即沿先帝建安时攻蜀旧路出都中,过得剑阁小道,再经由西汉水直入武都。其时刘禅以姜维行踪难定,但令二弟尽快赶路,那刘永又时刻记挂着周胤,犹不及品鉴沿途风光,十日之内也堪堪行过两百余里的崎岖山路。这天出得关城,便到了武都地界,途中更无甚波折,自刘永以下皆松了口气,当中一名随从乃说道:“此行虽云顺当,只不知出得梓潼郡后,又该往何处去寻大将军?”
刘永道:“伯约素喜随身豢养些雀鸟鸽类,正是为此。昔日陛下命元逊表兄赴扬越之地平叛,全赖伯约之白鸽往返送信,这才使军报得从千里之外达于圣听。”他因向行囊一指:“如今皇兄特与我伯约所养鸽鸟数只,一待抵达沮县附近,即将其放出,令它等盘桓方圆数百里内,只向着旧主寻去,早则三五日,迟则十天半月,必能与伯约将军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