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杂物,也与那汉军兵卒相为谩骂;那羌人所扔之物纷纷散落,待细看时,却是亵衣裈裤之属,乃意存羞辱是也。
张嶷见了便道:“果是有所提防的。”他当即大喝一声,止了手下喧嚷;对面羌人见张嶷有退缩之意,只吵闹稍时,终也乏了,便要休整回营。
那白毦甲士时时随行张嶷身侧,此时乃说道:“我军只得三百人,绝难攻下敌寨,是否发急信与马忠将军,且就近向西京告援?”
张嶷却仰视山间,只沉声道:“你即刻发信,将战报告与陛下,其余诸事,倒是不必特意为之的。”他不待投石羌人撤回营寨,乃将手上灰尘拍尽,快步上前,长长吸入一口气,俄而拢圆口唇,却是效仿林间逸士,作啸声于山谷。这张嶷本就嗓音嘹亮,经由谷间几回震荡,绵延不绝,声浪直冲山顶,竟似将山门口那顶玄色旗帜也激得猎猎作响。
张嶷之长啸足足持续一刻有余,再一刻,余音乃止。他见羌人震怖,遂乘此余威,直趋向山间小路,乃朗声道:“我大汉既发尔等驻守羌中,本该世代保国安疆,奈何不思父祖之坟茔,流窜于内地,啸聚此间山岭,竞相为乱?”
那羌人犹以张嶷无计可施,有胆大的遂倚在小道之侧,叫道:“河右苦寒,怎比得蜀中轻歌曼舞之乡!依我能耐,不仅要取这湔水肥美之地牧马,还要驱驰成都,躺一回那温柔榻!”说罢效仿那张嶷,发数声大笑,只是他底气究竟不足,这几声笑听来便颇是刺耳。
张嶷也不斥他无礼,只朝那杆羌人旗帜一指,向身侧纵声道:“何人能猎此贼旗?”那白毦甲士遂应声出列,向张嶷一抱拳,即取了马上长弓,又自背后抽出白羽箭,三两下跨步于前,凝神聚气,把弓弦拉得宛如裂帛,却见一道白影闪过,这一下便仿佛霹雳一般,顷刻间把那牵引旗帜之绳索拦腰斩断。余下兵士翘首相望,不待那旗帜飘落,先齐刷刷叫得一声好,竟震得谷间轰隆隆似万鼓擂动。
张嶷又叫道:“谁可夺此山门?”登时有十余劲卒上前请命,遂就地拾起羌人遗落衣物,裹上双拳大小的圆石,双腿跨满,右臂后倾,臂上筋肉横虬,只将之奋力掷向羌寨外门,便听得声响连绵不绝,那石块竟纷纷砸中山门木梁,所失者不过毫厘之间。外头喊话那羌人犹自观望,这一下避闪不及,险些被那重物扫中。余下羌人连连呼喝,令其回营,又作兽散之状,嚷扰纷纷,显是为张嶷所慑,既惊且怒。
于是张嶷看向羌寨,乃说:“我手下兵不足三百,尚有如此能人力士,而朝中有重弩逾万,只消调试机括,即能连发箭矢数十,自是比得今日甲士一箭之威;我汉廷之砲车辎重,高可十丈,臂围三尺,可投千钧之石达于群山之巅,又非兵卫仅恃膂力所能比拟。如今天子坐南,怀柔羌中,你等虽云逆贼,尚可稽颡归降,是时听凭自愿,或遣回河西之地,或留于益州诸郡,凡日间用度,皆朝廷先行供给,而后可安居为民。”
他话音一转,继而厉声道:“倘尔等不思悛改,犹怀侥幸之心,据此为祸,一旦乱报上达天听,使朝廷亲发十万大军来讨,只需截流断水,纵火焚山,便叫尔等求生无门,俱化作这汶山枯骨,湔水怨魂!”言罢又亲撰文一封,极言汉军之兵势,且将其放入竹筒,着白毦甲士以弓矢射入羌人营中。
他既将恫吓之辞送到,便不再动作,只悠然漫步于深谷之间,更登高台观览日落之景。到暮色四合时分,果有数名羌人耆帅于寨中探头探脑,不多时打开山门,领随从数十人,竟是自缚以诣汉营,陆续向张嶷请降。张嶷果然一概不究,逐个亲解绳缚,又询问志向,赐其钱粮谷帛。见先头几人得获厚利,余下几位羌人首领亦不再自持,一并带了左右亲信,只向张嶷处投奔。
张嶷因清点人数,命其递交营地图纸,且问他道:“你等本世居于北地,为何南来为乱?若非朝廷以汉室重光,宽宏治民,定然挥师汶山,卿等焉有求和之机?总不免得殒身受难,埋骨山林。”
其中一名耆帅遂回他道:“那河西旧地虽云水草丰美,向来只宜放牧,哪得都中这般坐享收成!自那大帅北宫伯玉身死,别部羌人群龙无首,每每只在雍凉之间流窜,或有北上侵扰我境者,皆由我等抵挡了回去。只是一年前河中大片土地为乱兵所据,他一行人竟于此处开垦农田,霸占牛羊水泽,我一群人斗他不过,因听闻天子行将迁去洛阳,蜀地空虚,成都周围可资作盘踞之地,故生此恶念,将军勿怪。”
张嶷笑道:“如此说来,倒还是那乱军的不是了?”其余头领只一齐点头。张嶷便说:“你等若要内附,却也不难。丞相优渥边民,凡有意归汉者皆给土地耕植,从其教化,又哪里需得这般周折!”他见众羌皆静默不语,因又开口问道:“营中诸人都尽随你出寨了么?可还留有顽抗者?”
一年老耆帅便道:“除大小头目以下归服将军者,尚还有游民百人,皆非我部所辖,因闻说此间有利可图,乃乘乱依附也。另有当地羌民千余人,只与我部互通过消息,未及相从。”
张嶷点头道:“那便好办许多。”于是整好衣甲,由众耆帅迎入据地,往四下里细细检视。那山门之后足有十里山地为羌人所辟,张嶷见其府库堆积兵刃,又别开十数小间放置杂物,并谷帛牲畜等,无一不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凛然。又有若干不肯降汉者,见首领开营,乃先行逃走,张嶷遂命手下探清其人位置,随后几日发兵卒挨个清缴。
这当口天色渐晚,张嶷令众耆帅下汉军营帐歇息,他独与白毦甲士行于羌寨庭前。那甲士眼瞧他眉头不展,便把火折往旁放了,道:“将军可还有心事?”
张嶷遂指那放置谷物之小库说道:“我早先也与流贼打过照面,想从前张慕之乱,其人行进线路,屯积粮草,皆不得章法。而如今之羌贼进退有序,其余如假扮羯人,避伯约锋芒,以及先取绵虒以为根基者,浑不似寻常乱民所能为之。我还道是谁个头领欲效前汉冒顿统合羌中,更与天子相抗衡,哪想一经威吓,便即请降。他几个空有这等军械物资,却是一般的短视。”
那白毦甲士因说:“将军是怀疑此次羌乱,背后更有旁人指使?”
张嶷便不言语,那甲士续道:“先前那耆帅所提‘乱兵’者,想必是魏人邓艾了。他既把当地羌人赶出河间,又为何要教其屯兵之法?若要尽其所用,又何以不募其为甲兵,且供他驱驰麾下?”
正议论时,外处有人径自上山,白毦甲士因去查看,却是那年老耆帅孤身前来。那耆帅因向他两个一鞠,说道:“适才我只顾答将军所问,险些忘了一事。”张嶷便摆手示意他讲来,且听他说道:“前些时候我之余部路经安定郡地,获流民若干,其中有一人口称东方人氏,因乱流落至此。我那部下见他几个孤苦无依,想一并带上也是不妨的,遂许其紧跟于后。”
张嶷擡眼道:“不错,那又如何?”
耆帅乃说:“当中那异乡客误以我部即刻要去成都,这才出言请随,只他身罹疾病,行路不远,我那属下遂以羊车相载。到广武时,那人病情转重,竟至亡故,因将他草草葬于附近,这便罢了;谁想他临终之前,尚还留下一话,我部以为关系颇大,昨日方抵山中,即说与我知晓。”
张嶷见话头不对,神色越疑,只与白毦兵士一道看向那耆帅,却见他说:“……那人当时已无甚神志,竟把我部下错认作朝廷使节,乃请他以文书上报天子知悉,另将他此一年间之过往事迹尽告与丞相。”
张嶷躬身道:“他姓甚名甚?”
耆帅遂从怀中掏出一物,说道:“听我那部下交代,此人实是吴人,与国朝丞相同宗,单名一个‘瑾’字。”他将那物送至张嶷眼下,正是剩下的三枚玉鱼之一:“……将军可辨得其真伪?”
此时远在成都城内,抚越将军诸葛恪正代姜维掌典将军署事务。他尚不知羌中变故,数日之后张嶷信报传至蜀中,别送一份与刘禅,除羌人乱况外,正提及这诸葛瑾之事。
那诸葛恪因姜维音信久久未到,陛下竟发甘陵王往千里外探视,颇不以为然,又恐小皇帝在蜀中待得焦急,却把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往自己身上招呼,便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