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几分。他在将军署又暂无他事可做,乃邀了蒋琬对弈,权且纾解心中不安。
他二人所持棋子即蒋琬此先取南中玛瑙所制,从前蒋琬于天子跟前陈演三都之要,便是用这副棋子标注国中之地。那诸葛恪执黑棋,蒋琬自执白棋,几回下来,诸葛恪已连失数局,因把手头棋子轻颠几下,道:“这局我又输了。素闻公琰是蜀中一等一善弈者,恪实在不是对手。”
蒋琬道:“元逊旧日里也爱与人下些闲棋,或是心思不在此上,才使某侥幸胜之。”
诸葛恪因摇头道:“说来也怪,我自晨起之时,头颅一侧便胀痛不止,又总嗅着身遭一股血腥之气,只怕事出不祥。”
蒋琬笑道:“莫要多想!伯约正在北地巡视,你我且为他讨个吉兆,待他早些归来,元逊也可交付差事。”
他话音未落,门口侍卫,只道:“陛下有要事发诸葛抚越,有关将军之大人……”
听得这话,诸葛恪哪里还坐得住?只将棋子攥紧,道:“我父可有消息了?”
那侍卫眼望诸葛恪,继而看向蒋琬,不知该如何开口,因将手头信件递与诸葛恪。只见上边明晃晃地写着几行小字:“故吴豫州牧大将军诸葛氏子瑜,以炎兴元年八月十九病逝广武,由河西内附之羌民收葬……”
诸葛恪只看了个开头,浑身如遭雷击,蒋琬瞧他颜色乍变,知他身上有大事发生,遂默默收了棋局,先行告退。那面诸葛恪犹手持此信,便连棋子从掌中滑落也未察觉。他最先顾及的倒不是自己该如何伤痛,只在脑中反复思索,暗道:“倘这消息传到洛阳,叔父该怎生作想?他与我父同胞之亲,又共患难于乱离之时,如何能够接受?”
诸葛恪扶了墙怔怔而立,但觉眼底干涩。昔日刘禅得闻姜维死讯,亦曾以目中无泪问于诸葛恪;如今自己身临大丧,方信重创之下无有涕泪。又不知过了多久,刘禅已悄然进得将军署,只往诸葛恪身边站定,唤一声表兄,乃低声道:“那上头的内容,表兄已看过了?”
诸葛恪因回望刘禅,也不顾得行礼,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禅见了这分光景,心底已是了然,因说道:“朕刚得通报时,虑前次伯约之事,也疑心此为外间人诈言,只是那收葬羌人已押送回朝,朕见他手上有……”他看得诸葛恪一眼,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这刘禅自己历过大悲,知此时多少宽慰话也无济于事,索性向诸葛恪臂上一拍,道:“朕要表兄率一支兵马,往三辅附近屯扎,以接应伯约与二弟。”
见诸葛恪犹不置言语,刘禅便握了他手腕,引他一齐坐下,说道:“朕自是知道表兄心里为难,只是伯约既不在,外间军务多杂,朕便只得倚靠表兄了。”
岂知这诸葛恪性好逞能,刘禅既面露无助之态,他只无措这一时,即强作平日模样,且拱手道:“恪只听陛下调命便是。”
他甫闻父丧噩耗,此时强起,刘禅亦觉不近人情,遂温言道:“从今往后,这一批大军由表兄执掌,卿可安心从事。至于卿去后,将军署并禁卫一由公琰所领。”诸葛恪因点头称是,他于朝中温忍多时才得独自掌军之机,只是值此特殊时刻接管,却不知该喜该忧了。
刘禅此番委任却并非突发奇想。河西羌人异动,必因邓艾而起,若他这当下发难,姜维人在雍凉,手头不过随行密卫,只恐有甚不测。兼之诸葛瑾病故,那诸葛恪现下再无顾虑,唯汉廷是仰而已。他又虑着诸葛恪伤心,乃以重任交付,为分其心思也。
只是他几个尚不知提携诸葛瑾之羌人,正是姜维此前在建威之所见者。当时这一批羌民伪作羯胡样貌,而诸葛瑾亦跟随其间,惜姜维未曾止步查问,终致与其错过。这当下姜维却已行至京兆,与此间官员略略打过照面,歇息十数日,即又一路北上,乃屯驻沮水之侧。
这沮水原是洛水一条分支,自冯翊起,呈东西走势,实已探入羌地。姜维自恃身后即是三辅之郡,故并不惮只身往赴险境;他心中总存了些疑惑,定要亲往查看方能干休。时下正值九月,北原已呈萧瑟之像,姜维见远处峰峦耸立,岩石与苇草混作一处,斑斓如美玉嵌于绒裘,一时豪情激荡,指前头群山道:“今日且去那座山脚下落营。”
那山川所在虽一眼可及,实则相距甚远。他身边一侍卫因上前说道:“再往北些,便是羌人放牧之所,距汉地也有好些路程。将军出行已两月有余,今又极于北境,可暂且打理行囊,回朝复命了。”
姜维却摇头道:“维长于雍凉之间,与羌人原本熟识,想这胡地之羌习性也相去不远,维又何惧?中原多年用兵,人口空虚,一旦外族侵扰,变数尚未可知。君等可知昔日曹子建之流亡国中否?维此去正可探其底细,为我疆土防患于未然也。”
那侍卫见他执意要行,也不好再劝,那头来忠傅佥因将马匹拢作一处,使其就地饱足水草,休整过后,乃继续向前进发。
他一干人越往北,则遮蔽越少。沿途地带先还开阔,只望不到头的成片枯草,到一处山脚时,四面水道迂回,蓦地现出另一副天地来,姜维便“咦”了一声,身侧傅佥乃问道:“将军可有甚么发现?”
姜维道:“这水路些古怪。”他目光向周围匆匆扫过,指那片水泽说:“列位在汶山及武都各地,可曾见到过这等景象?”
他疑虑既生,也顾不得招呼各人,即刻跨马疾驰,朝群山之间飞奔直去。他身后一众密卫醒过神,随后也扬鞭紧随,仍被甩开数十丈距离,不多时姜维只化作远处一抹黑点。
这边姜维转至后方,猛地勒马,停在一道小水渠旁。稍时傅佥也赶到身边,姜维因说道:“羌人之在汉地,尚且以游猎为主,疏于耕种,奈何此处有如此沟渠?维少时常游于凉州,见过羌民许多牧马水泊,而此间水道殆非天然所成,必为人力开凿。”
他此时已置身于群峦环抱之中,静静的山谷间,姜维的声音久久回荡,身畔野禾浮动,似在起舞相迎。他两个交谈间尚惊起一头?鶆,扑棱棱地往西飞了。那傅佥遂眯起眼睛,朝那水鸟奔逃之地望去,正寻思着是否将其猎下,充作晚间之肉食。
姜维却一下子神色大变,连向傅佥道:“且先退出此地!”这一声直扩向谷中各处,饶是后行者也能听得分明。傅佥还待询问,霎时只听山岭间人音沸腾,乌压压一大片甲士沿各间小道涌来,领头人所持赫然是一面黄色旗帜,却非羌人形制,乃中原人惯用之传令旗也。
姜维眼瞧这光景,这几月来诸般异象,此刻已豁然明了。他向四周飞速扫了一圈,乃低声道:“他以沟渠田地占据羌人牧场,驱其不得不南迁,又暗中使人给以屯养之策,刻意避我勘察,潜于汶山附近,待陛下行幸途中,即内外相合,退可乘势夺曹氏旧人,进则可挟持天子发令东都,且试丞相不臣之心——这便是邓艾的谋略。只怕九原鲜卑,五部匈奴,亦在此人计较之中。”
那邓艾于羌胡地境经营期年,不独利用山川形势开设河渠,引水溉田,且著《济河论》详解开垦荒地之疑难,更以此为据,铺设羌中水网,搭造船只,给养战马,极尽地利之便,现下正将水道扩至沮水以北。姜维所临之若干渠道,即是邓艾军本月新开。
眼下这持黄旗者却正是邓艾,他此来原只为亲督工事,未料哨骑忽报姜维行踪,索性设伏于道旁,看他几人如何动作。邓艾见姜维临危之际行止犹有章法,遂高声道:“来者可是天水姜伯约,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这会姜维同傅佥身处四合之地,一旦邓艾率部下杀来,他二人当是万难规避,姜维遂默默算好一条退路,且先撤离谷间,与手下密卫汇合。
邓艾又岂能如他所愿?即纵手下一支小队直取他跟前,又使另几队士卒分赴各间口隘,拦截姜维去路,他自坐镇阵中,以旗帜相与指挥。那姜维因让傅佥紧跟自己而行,只是毕竟寡不敌众,几回下来,终于为邓艾部队冲散,自己也被数面合围。
他眼见道路不通,忽的轻拨马头,向东面水泽驰去,却是已先估好水道深浅,因选一处浅滩,便要涉水而过。不想邓艾士卒快如闪电,姜维只稍一思索落脚之处,对面已先抄到,擡手便是一鞭,想把姜维扫下马来。姜维急急闪避,反手还他一剑,堪堪拉开些